三年來,這名攝影師在世界各地旅行,記錄數種鯨魚的特殊傳統與文化。
布萊恩.史蓋瑞在加勒比海島國多米尼克的外海拍攝一群抹香鯨。他進行一項關於鯨魚文化的大規模計畫時納入了24個地點,多米尼克就是其中之一。PHOTOGRAPH BY STEVE DE NEEF
在水下拍攝抹香鯨時,有許多需要考量的地方。牠們的生活大多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只有在海面上的短暫片刻會接觸到光明。
太陽一定要出來,一定要一絲不苟地照到鯨魚。海裡不能充滿淤沙,不然影像會看起來污漬斑斑或有雜點。穿戴吵雜的水肺潛水裝備時也很難接近鯨魚,所以你大多數時候必須自由潛水。而在呼吸之間的那些珍貴時刻裡,隨著波浪、鯨魚尾鰭和其他海洋生物攪動海水,你依然必須記錄鯨魚的行為──某些鯨魚就跟兩輛校車一樣大──牠們的行為反映出牠們的真實狀況。
國家地理攝影師布萊恩.史蓋瑞(Brian Skerry)說:「如果你要畫一幅文氏圖(Venn diagram)來顯示需要集結哪些因素才能拍到精彩的鯨魚照片,那麼圖上的中間區域會非常小。」
史蓋瑞與研究人員謝恩.葛洛(穿紅衣者)在多米尼克外海尋找抹香鯨。牠們通常每天都會現蹤,不過史蓋瑞拍攝時等了三週才見到一隻抹香鯨。拍攝大自然有可能是一種鍛鍊耐心的活動。PHOTOGRAPH BY STEVE DE NEEF
葛洛在標記一隻抹香鯨,他從2005年就在這個區域研究鯨魚。他發現了鯨魚的獨特文化乃至祖先傳統的不同層面。他把行為定義為牠們做了「什麼」,把文化定義為牠們「如何」做出行為。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不過他還是找到了辦法。他的開創性鯨魚影像刊登在《國家地理》5月號封面,並收錄在一本新書《鯨族的祕密》(Secrets of the Whales)。如今這些影像也出現在一部共有四集的Disney+原創影集裡,這部影集與新書同名,於4月22日世界地球日首播。詹姆斯.卡麥隆(James Cameron)是監製,而雪歌妮.薇佛(Sigourney Weaver)擔任旁白。
不過,史蓋瑞出發去拍攝鯨魚的文化時並沒有任何幻想,他知道這段旅程會很艱難。他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面對任何困難,至少在一趟早晨前往西印度群島的旅行之前是如此。那裡是加勒比海小島多米尼克的外海,當地的研究人員幾乎每天都會見到抹香鯨──但史蓋瑞抵達之後就不一樣了。
史蓋瑞回憶道:「我在前三週都沒見到一隻鯨魚。」到了第18天,他緊張得坐立難安,幾乎無法入睡。他在想自己是否接受了一份不可能的工作。畢竟,鯨魚是所有精彩鯨魚照片的關鍵要素之一。
在挪威北極圈的黑暗中,一隻應該是母鯨的雌性虎鯨帶著一隻蓋在牠身上的死去幼鯨一起游泳。這種行為之前曾在鯨魚身上被人觀察到;死去的幼鯨可能會被攜帶數天甚至數週。史蓋瑞在Disney+紀錄片《鯨魚的秘密》中說,這種行為凸顯出虎鯨是「非常感性的生物」,也「提醒我們生命很寶貴」。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不過,史蓋瑞在他著名的新聞工作生涯中一直都堅毅不撓,這次他同樣靜候時機,直到這些巨獸向他敞開牠們的世界。
透過文化角度觀察鯨魚
拍攝座頭鯨、白鯨、虎鯨、抹香鯨三年後,本月發表的成果凸顯出研究人員的發現:鯨群跟人類很類似,同物種的不同鯨群可能會在許多方面的傳統有所差異。
鯨魚可能會以不同於附近其他鯨魚的方式來撫養幼崽、捕食鄰居不吃的獵物、用不同方言溝通,或者玩朋友之間獨有的遊戲。就跟某些人用筷子進食,有些人則用刀叉一樣,同一物種的某些鯨魚──有時甚至在同一區域──似乎也會經歷各式各樣的文化。
史蓋瑞在東加外海自由潛水來拍攝座頭鯨之後往上游。為了這項計畫,他必須捨棄水肺潛水裝備,並為長時間水下活動做準備。水肺潛水裝備可能會產生氣泡和噪音,因而嚇退鯨魚。他在瓦爾登湖練習自由潛水,那裡位於他在麻薩諸塞州的家附近。PHOTOGRAPH BY STEVE DE NEEF
史蓋瑞發現這個迅速發展的領域非常有趣,但從一開始,他就想得比較長遠。經過一段在波浪上下拍攝海洋生物──鯊魚、海豚、海龜、瀕危露脊鯨──的職業生涯之後,史蓋瑞希望,如果能讓人們一窺這些鯨豚類的私密生活,或許能鼓勵大家為保護海洋而戰。
他說,只要你以這種方式觀察動物界,就無法再忽視牠們了。「我認為,如果我能讓人們透過文化角度觀察鯨魚,這就是一個跟保育無關的保育故事。」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史蓋瑞環遊世界,走過將近24個國家,足跡從南太平洋到北半球的北端。
在某個寒冷又下雪的感恩節,史蓋瑞正在挪威北極圈的一艘船上,他拍到一隻雌性虎鯨在一場發人深省的葬禮行列中推著牠死去的幼崽四處游動。
有五種鯨魚被稱為「歌手」,其中包括雄性座頭鯨,牠們的歌聲會吸引雌性。雄性座頭鯨在青少年時期開始跟同儕學習複雜的音調。牠們唱歌時常常會垂直顛倒身體,尾巴朝上,歌唱多達20分鐘之後浮上水面呼吸,就跟這隻在庫克群島外海的鯨魚一樣。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在東加的外海水域,座頭鯨母鯨和幼鯨會共度將近一年時間,因為母鯨會教導幼鯨如何生存。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在庫克群島(Cook Islands),他背著一個小氣瓶下潛37公尺,以便拍攝一隻歌唱中的雄性座頭鯨。他的心跳加速,整個過程不容閃失,他來到離座頭鯨尾巴3公尺之內的位置,然後開始往上游,但接著他告訴自己再稍微往下游一段距離。在那裡,史蓋瑞獲得了回報,他拍到一張垂直的鯨魚尾巴填滿畫面的精彩照片。
他在加拿大北極圈拍攝白鯨時,因為霧變得太大,使他有一週時間都跟當地嚮導南森.韋伯(Nansen Weber)一起蜷縮在層板小屋裡。他們每天必須走1公里來取水。有一次在北極圈永晝的凌晨1點,兩人遇到了一頭正在進食的北極熊。
「這就是布萊恩的特別之處,」韋伯說:「他曾在那麼多地方工作過,在所有狀況下都保持冷靜。他只是說:『嘿,南森,那裡有一頭熊,我們想怎麼解決?』」
為計畫做準備
史蓋瑞的耐心來自經驗和認真準備。他在新英格蘭的家中為這個領域進行訓練,甚至雇了一名自由潛水教練,教練帶他去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的瓦爾登湖(Walden Pond)中央,他在那裡練習呼吸及冥想技巧。為了自己的報導,史蓋瑞閱讀科學文獻及認識專家──鯨魚科學家如住在庫克群島的楠.豪瑟(Nan Hauser),以及自2005年開始研究多米尼克外海的抹香鯨家族的謝恩.葛洛(Shane Gero)。
↑↑↑↑↑與抹香鯨家族一同悠遊大海
葛洛及史蓋瑞共度了非常多時光,結果葛洛甚至學會如何翻譯「布萊恩語」。葛洛以明顯帶有尊敬的態度說:「他為自己設立的標準誇張地高。」而史蓋瑞從未想過自己會達到那個標準。葛洛已經知道,如果布萊恩拍攝完之後謙虛地說「我覺得我拍到幾張不錯的照片」,就代表他非常高興。「要見到他從水中出來之後說:『我剛才成功了!我們回家吧!』會是一種奇蹟。」葛洛大笑著這麼說。
這份工作常常不怎麼輕鬆愉快。壞天氣、沒有動物、糟糕的能見度、倉促湊成的船隊、運送20箱裝備通過一個又一個國家的海關,成功的關鍵也往往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過,史蓋瑞還是覺得非常幸運。他熱愛這份工作本身。
「進行這項計畫三年後,我學到的一件事是我可以在餘生做有關鯨魚的工作,而且過得很快樂,」他說:「我也依然會永遠無法完全了解牠們。」
史蓋瑞從加拿大北極圈的一處河灣觀察白鯨,每年春季融冰期之後,大約2000隻白鯨會聚集在那裡,有些白鯨會遷徙長達1600公里的距離。牠們在這處河口生下幼鯨,並與其他白鯨族群社交。PHOTOGRAPH BY NANSEN WEBER
為了進行先前的一篇報導,他穿著一套特製的10毫米厚保溫潛水服,在仲冬攝氏零下1.7度的北極圈水域中行動。隨著海洋生物擠滿了他的鏡頭,他有三個小時都沒察覺到身體上的痛苦。只有在動物消失時,寒冷才會滲入體內。「我被眼前的事物迷住了,」他說:「這代表我們對自己施加的許多限制都是心理上的。」
最後,史蓋瑞的信念和毅力有了回報。在多米尼克,他拍到成年抹香鯨會在母鯨捕獵海底的魷魚時為幼鯨「當保母」,而且他開始能透過鯨魚尾鰭來分辨不同個體。雖然一開始都拍不到鯨魚,但他後來拍到了史上第一張抹香鯨幼鯨在母鯨身上吸奶的照片──這張照片使科學家非常震驚。
加拿大坎寧安河(Cunningham River)的淺灘就像白鯨的「水療池」,牠們似乎會把河床當作「菜瓜布」,用來搔癢及清除一層皮膚。聆聽鯨魚叫聲的研究人員認為,牠們可能會在這些年度聚會期間分配叫聲──就像名字一樣──來辨識彼此。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鯨魚科學家之間流傳著一句俗話:有一天我們會知道關於鯨魚的一切,但抹香鯨幼鯨的養育方法除外,」史蓋瑞說:「那就像是神蹟──神奇的事確實發生了,但那是鯨魚來決定的。」
經過43年潛水和23年為國家地理攝影的生涯,史蓋瑞希望他的作品能幫助觀眾理解海洋中的一切都是互相連結的──而我們也與海洋相連。
一隻抹香鯨在多米尼克外海的一片馬尾藻中玩耍。儘管我們很少會見到這種行為,但鯨魚似乎很享受粗糙海草刮擦皮膚的感覺。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我希望的是,透過文化、家族與認同的角度……我們能開始了解我們在這個星球上並不孤單──我們既沒有凌駕在自然之上,也沒有與自然分隔開來,」史蓋瑞說:「如果我們能從這些動物中見到一點點我們自己的模樣,那我希望這會稍微更有可能讓我們再三思考我們是如何對待環境的。自然中發生的事情遠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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