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遷正威脅著南韓的「耶誕樹島」

生長在南韓漢拏山上的朝鮮冷杉。韓國人購買這種在苗圃中培養的冷杉，在耶誕節裝飾自己的家。但在野外，這種生長緩慢的樹受到氣候變遷的威脅。PHOTOGRAPH BY JIN KIM

在南韓最高的山上，生長著一個小型的冷杉族群，被暱稱為耶誕樹森林。這種常綠針葉樹看起來很像世界各地許多人會在每年這個時節帶回家中的典型冷杉──韓國人也確實會買這種樹來當作真耶誕樹擺設。

朝鮮冷杉（Abies koreana）只分布在南韓，大多生長在該國南部。最大的族群分布在濟州島上，該島位於朝鮮海峽，距離朝鮮半島約96公里。朝鮮冷杉在許多方面都很獨特：以冷杉的標準而言，它很嬌小，只能長到9公尺高──相較之下，其他冷杉樹種可超過90公尺高。此外，它在類高山的環境中生長緩慢──需要花將近30年才會進入成熟期──並在只有90公分高的時候結出毬果。

曾任南韓森林研究所分析員的金燦洙（Kim Chan-soo）說：「大多數冷杉都有遠遠更長的壽命，並生活在更加寒冷的氣候。」還有朝鮮冷杉的顏色：「它的顏色非常獨特。它永遠不會完全變成綠色，因為針葉底面是白色的，感覺幾乎就像藍色一樣。」

耶誕樹在大約近十年內才在南韓形成風尚，該國有30%左右的人口是基督教徒。耶誕節不僅在過去幾年愈來愈流行──這個節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就成為南韓的國定假日──COVID-19的限制也使韓國人對於室內植物和節慶裝飾的熱情更加高漲。今年夏季，南韓政府發放了「寵物植物」，來緩解對抗病毒所需的隔離措施造成的心理健康壓力。而在這個時節，愈來愈多人選擇裝飾室內樹來營造節慶氛圍。

一棵朝鮮冷杉上的年輕毬果。這種樹在大約90公分高的時候開始結出毬果。2. PHOTOGRAPHS BY KIM JIN

朝鮮冷杉的兩歲幼苗。PHOTOGRAPHS BY KIM JIN

根據一項由就業服務平臺Albacall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在將近1000名受訪者中，有48.6%的人打算在家中裝飾一棵耶誕樹。真耶誕樹原本在韓國很罕見，但如今已經很容易在線上購得，因為苗圃會培養朝鮮冷杉。

不過，耶誕樹森林裡有麻煩了。專家說，雖然耶誕節期間對朝鮮冷杉的需求正在增長，但這種需求並沒有傷害這些樹。逐漸殺死朝鮮冷杉的是氣候變遷：野外有將近一半的朝鮮冷杉已經在過去20年內消失了。

節節敗退

雖然我們能在朝鮮半島南部的一些山區找到少量朝鮮冷杉，但它的主要族群分布在濟州島的漢拏山上，而漢拏山是一座活火山，有1800種不同植物。朝鮮冷杉的韓文名稱「gusang-namu」源自濟州語詞彙kusal（海膽）與nang（樹）的組合──當地人認為這種樹的針葉類似海膽的棘刺。

金晉（Kim Jin）是南韓國家森林科學研究院的實地研究員，他在濟州島的東北岸長大，而且在30年的職業生涯中，他已經爬過漢拏山超過3000次了。

「這座島上的人民跟朝鮮半島的人民想法不同，我們不認為漢拏山只是一座山而已。」他說：「對我們來說，漢拏山就是濟州，而濟州就是漢拏山。」

這陣子，濟州島耶誕樹森林的訪客見到的不是在將近2000公尺高的山上會預期見到的，如田園詩般鬱鬱蔥蔥、覆蓋白雪的綠植景色，而是這座森林顯然已經敗退的戰後景象：數百棵連根拔起的樹、喪失所有色彩的倒地樹幹，以及向天空伸展的乾枯樹枝。

金晉說：「民眾不再在這裡自拍，因為這些樹看起來太奇怪了」，而且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它們是哪種樹，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死掉。

2012年，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的瀕危物種紅色名錄將這些樹列為瀕危物種。冷杉常被稱為氣候變遷的指標物種之一，這是因為它對環境變化很敏感，特別是熱的變化。此外，跟大多數具有垂直根系的樹種不同的是，冷杉的根是在地面上水平生長，使它們更容易因為颱風侵襲而倒下。

漢拏山上覆蓋白雪的朝鮮冷杉。這種樹需要充足積雪，才能達到它在春季及夏季對溼度的需求。2. PHOTOGRAPHS BY KIM JIN

如果朝鮮冷杉沒有獲得足夠的冬季降雪量，它們最終會無法度過許多乾季，然後死亡。PHOTOGRAPHS BY KIM JIN

濟州島在過去十年內經歷多次強烈颱風，這些熱帶氣旋不僅殺死人，也殺死植物。大約9%的朝鮮冷杉在2009年到2014年之間死亡；這有一部分歸因於布拉萬颱風（2012年），它也導致19人死亡。在2020年夏季，巴威颱風（三級）、梅莎颱風（四級）、海神颱風（二級）在10天內吹過濟州島，造成兩人死亡、停電，並摧毀許多樹木及建築。

就在這幾個颱風連續侵襲之前的幾個月，發表在《美國國家科學院學報》（PNAS）的研究提供了證據顯示，由於全球暖化，三、四、五級風暴的數量逐漸增加。

科學家認為朝鮮冷杉非常重要，而它生長的地區在這方面具有重大作用。因為濟州島的天氣在特定海拔屬於溫帶，所以朝鮮冷杉更有可能受到熱的影響。因此，它們對熱緊迫的反應比歐洲雲杉等其他種冷杉更容易研究。歐洲雲杉主要生長在北歐、中歐、東歐的較冷地區。

金晉說：「這些樹木仰賴12月至5月間的地面積雪。」在前幾年，積雪會緩慢融化，使土壤保持溼潤並防止乾旱。如今，漢拏山上的冬季愈來愈短，所以乾旱期也愈來愈長。他說：「去年漢拏山上根本沒下雪！」

其他被認為引起朝鮮冷杉整體衰亡的原因還包括了全年愈來愈暖的天氣以及侵蝕，因為風和乾旱會改變冷杉底下的土壤。還有一個問題是：為什麼高海拔的樹木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死去？在漢拏山上，海拔1520公尺的樹擁有比海拔1680公尺的樹高18%的存活率，後者有半數的樹都已經死去。

南韓國家森林科學研究院的氣候變遷分析員金銀淑（Kim Eun-sook）說，所有這些現象都處於全球暖化的影響下。

她說：「事實上，亞高山植物必須忍受伴隨著嚴寒、強風與冰雪的惡劣氣候。如果再將這些樹的生長環境中的氣溫範圍擴大，它們就更難正常生長了。」對於已經在應付許多其他因素（例如更加頻繁的颱風帶來的風）的樹而言，即使是氣溫的微小變化也會造成很大影響。

金銀淑指出，朝鮮冷杉適應寒冷天氣，但氣候變遷的快速節奏意味著這些樹無法應對高溫。而沒有了朝鮮冷杉，她擔憂整個漢拏山生態系統可能會崩潰。

隨著樹木消失了，森林也消失了

南韓國家森林科學研究院檢測了漢拏山上所有木本植物的豐度及密度，結果顯示朝鮮冷杉對周圍群落的支持比其他任何樹種都要多。這種樹與數十種植物具有共生關係，例如用於傳統醫學的藥用植物黃耆（Astragalus membranaceus）、罕見的韓國岩高蘭（Empetrum nigrum subsp. asiaticum）。專家說，如果沒有朝鮮冷杉，這些植物會在濟州島上滅絕。

金銀淑說：「我們在森林科學研究院這裡做的許多工作都是在試圖找出方法，來避免朝鮮冷杉等植物從它們的自然棲地消失。」

自1990年代開始，數以千計的朝鮮冷杉被種植在南韓各地的山上，但成效不大。強風以及樹苗圃與野外區域之間的氣溫差異導致存活率很低，在漢拏山上尤其如此。但金晉依然對成功挽救朝鮮冷杉抱有希望。

南韓林務署一直在將朝鮮冷杉種子的基因組成多樣化。該署去年在朝鮮半島東南地區的金元山種了1350棵朝鮮冷杉，目前99%的樹都還活著。自五年前開始，濟州道政府每年會在2月到4月之間種植5000棵樹，但還需要花五到十年時間觀察這些樹生根及抵禦強風的狀況。

金晉相信，南韓對耶誕樹愈來愈高的需求有助於讓更多人關注朝鮮冷杉的困境。

「我希望，對這種樹更深入的理解能協助民眾意識到挽救它們的重要性。」他說：「我不知道這種樹是否會在100年內滅絕，但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中不至於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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