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人們得以一窺人類的祖先如何開發天然藥物。
拉庫斯(Rakus)在使用草藥葉子治療兩個月後(截至2002年8月25日),傷口幾乎完全癒合了。 PHOTOGRAPH BY SAFRUDDIN
科學研究團隊在印尼的深林中,紀錄下了前所未有的行為:被人暱稱為拉庫斯(Rakus)的蘇門答臘紅毛猩猩小心翼翼地用一種具有抗菌、消炎、抗真菌和抗氧化療效的植物,來治療臉頰上一處嚴重的割傷。
「在牠這樣做沒幾天後,這個可怕的傷口就開始癒合、不出數日就完全痊癒了。」本次研究的主要作者,也是德國馬克斯・普朗克動物行為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of Animal Behavior)的認知生物學家暨靈長類動物學家伊莎貝爾.勞默(Isabelle Laumer)說:「這是人類首度觀察到野生動物精確的使用藥草來治療傷口。」
這一觀察不僅替自然療法和行為帶來嶄新的視角,也透露出相關趨勢的可能起源。
「我們經常忽視了一個事實:現代醫學其實源於一個非常古老的知識體系。這個知識體系不僅始於數百萬年前,更源自各式各樣的棲息地;而我們對這些棲息地的認識才剛剛萌芽而已。」肯特州立大學(Kent State University)的生物人類學家兼人類學系主任瑪麗.安.拉干蒂(Mary Ann Raghanti)說:「這個例子從演化的角度上,讓我們得以一窺人類的祖先是如何發展出自己的天然藥房。」
這件事件發生在2022年的夏天,地點在印尼蘇門答臘島列尤擇山國家公園(Gunung Leuser National Park)內的蘇克巴林賓研究站(Suaq Balimbing research station)。
攝影師在這隻有肉頰(flange,或稱「面盤」)的成年雄性紅毛猩猩,將植物糊塗抹到傷口上的兩天前(也就是2022年6月23日),替牠拍下了這張相片。PHOTOGRAPH BY ARMAS
蘇克巴林賓研究站周圍的雨林,是地球上蘇門答臘紅毛猩猩密度最高的地方。這些原本獨來獨往的生物,隨著棲息地遭到森林砍伐的破壞,被迫過上愈來愈密集的生活。根據估計,目前世界上大約只有14600隻蘇門答臘紅毛猩猩,被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史密森尼國家動物園暨保育生物學研究所(Smithsonian's National Zoo & Conservation Biology Institute)列為極度瀕危的物種。
自1994年以來,這些紅毛猩猩或居住、或經常出沒在研究中心周圍的保護林中。在這裡,研究人員能以非侵入的方式密切追蹤、監看及記錄這些靈長類的動作和行為。
「這些動物從未被人類打擾,而且在過去幾十年裡,牠們已經習慣了我們團隊的存在。所以牠們能夠忽視我們的存在,完全過著野生動物原有的生活。」勞默說。
通過觀察和分享這些極危大猿的獨特行為,勞默與同事們希望人們意識到這些生物究竟有多特別、又有多像人類,進而激起大家拯救它們免於滅絕的行動。
這可說是靈長類學、民族植物學,以及生物學、演化人類學界其他研究者們共同的希望。
拉庫斯受傷了
拉庫斯從2009年起就一直生活在研究中心這一帶。2022年六月早上,研究人員觀察到在牠右眼下方的臉頰上,有一道深深的割傷。由於拉庫斯之前在研究區域外活動,因此沒有人目睹牠是怎麼受傷的,但研究人員提出了兩個可能的假說:
其中一個假說是,拉庫斯從樹上掉下來的途中,被樹枝劃傷。勞默表示,蘇門答臘紅毛猩猩一生有98%的時間都在樹上生活、睡覺和覓食。有些紅毛猩猩可以重達可達136公斤(儘管拉庫斯可能大約在90公斤左右),因而要是抓到無法負荷牠們體重的枯幹敗枝,就可能一口氣從9公尺甚至更高的地方摔下來,撞上其他樹枝或地面。
另一種可能是拉庫斯與另一隻紅毛猩猩發生衝突而受傷。勞默說,雖然紅毛猩猩間的衝突在保護區這片雨林不常見,但在雄性間試圖爭奪統治地位時確實可能發生。勞默解釋,拉庫斯受傷時大約30到32歲,加上牠最近才剛發育出肉頰(flange,或稱「面盤」)──這可是紅毛猩猩在性成熟時,臉頰因睪固酮濃度增加而增生的特有特徵。
勞默解釋,在研究人員發現傷口的前一天,拉庫斯和其他紅毛猩猩曾在樹上「長呼」(long calling)。鑑於這是雄性建立統治地位時的常見行為,也時常代表「戰鬥可能正在發生」。
拉庫斯怎麼療傷
勞默進一步說提及,不論傷口是怎麼來的,團隊觀察到拉庫斯的傷口在後續幾天持續惡化,看起來「相當駭人」。直到第三天,研究人員注意到牠動身前去尋找黃藤(Fibraurea tinctoria,在當地又名「Akar Kuning」)這種藤本植物。而黃藤在傳統醫學中,多用於治療創口、痢疾、糖尿病和瘧疾等病症。
而拉庫斯刻意尋找並食用黃藤的行為,本身就相當不尋常。勞默指出:「我們的數據顯示,這個紅毛猩猩族群只有0.3%的時間會去吃黃藤。」
理論上拉庫斯所食用的這種植物,會在牠傷口感染或發燒時有所助益──儘管這只是推測,但研究團隊興奮地認為,拉庫斯可能就是為此而食用黃騰。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人確信拉庫斯是刻意為之。
「我們觀察到拉庫斯摘下並咀嚼黃藤的葉子,但沒有牠並沒有將葉子吞下肚,」勞默解釋道:「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將咀嚼出來的汁水,塗抹在傷口上。」
拉庫斯就以這樣的方式持續照料傷口長達7分鐘,接著又再吃了30分鐘的黃藤。
勞默強調:「重點是,拉庫斯只將黃藤汁液精確的塗抹在傷口上,完全沒有擦在身上其他任何一處。」而在塗抹完畢後,拉庫斯在傷口上覆蓋了一片較為硬挺的葉片,勞默讚道:「簡直就像是傷口的敷料。」更令人驚訝的是,研究團隊隔天再度觀察到拉庫斯舊地重遊、大啖黃藤。三天後,傷口已經閉合,且似乎癒合得不錯;而在近一個月後,傷口幾乎完全看不出來了。
肯特州立大學的拉干蒂稱其為「了不起的發現」,但也指出:「就紅毛猩猩的智力來說,這也不是特別讓人意外。」
拉庫斯如何學會治療傷口?
勞默同意紅毛猩猩聰明非常,並表示這也讓推測「拉庫斯如何學會用黃騰治療傷口」變得更加困難。
「可能牠只是在吃黃藤,然後不小心用碰過黃藤的手摸到了傷口,並馬上感受到黃藤止痛的效果,所以牠一次次的將黃藤塗抹在傷口上。」勞默說。
也有可能在拉庫斯年輕時,就從牠母親或其他紅毛猩猩身上學會了這招。
「靈長類的其中一項特點──特別是在大猿身上,就是有特別長的幼年期,這有助於牠們大量學習。」拉干蒂解釋道,母紅毛猩猩會密切照顧孩子直到七、八歲大,所以拉庫斯有可能是從媽媽身上學來的。此外,過去曾觀察到遷徙的成年猩猩也有窺視行為,因此拉庫斯也可能是長大後從其他紅毛猩猩身上學來的。
而人類和人科動物的最後一個共同祖先,也可能遵循了類似形式的行為。
「這項新發現揭露了這些動物在自然環境中的智謀與適應力,對我們了解動物行為、藥用植物的用途,以及潛在的人類醫學演化起源很有幫助。」並未參與此次研究的牙買加西印度群島大學的著名民族植物學家暨高級講師伊娜.範德布魯克(Ina Vandebroek)說。
靈長類過去也用過其他植物,但不一樣
這不是人類第一次觀察到野生靈長類咀嚼、吞嚥或使用具有療效的植物。
舉例來說,在1960年代初期,著名的靈長類動物學家暨人類學家珍.古德(Jane Goodall)就首度描述了在坦桑尼亞黑猩猩的糞便中,發現了整片藥用植物葉子。從那時開始,其他靈長類族群也被觀察到食用或使用植物、昆蟲或其他方法,來清潔或舒緩傷口或其他病痛。
杜克大學演化人類學特聘榮譽教授安妮.普西(Anne Pusey)表示,野生靈長類吞嚥葉子「來驅除腸道寄生蟲,或在疾病風險增加時咀嚼已知具有藥用特性的植物」的行為案例愈來愈多,「但與這次拉庫斯利用有生物活性潛力的材料來照顧傷口相比,那些案例的證據要薄弱許多。」
普西承認其他野生靈長類確實曾有過使用植物擦拭或清潔傷口的例子:「但那些案例的葉子都沒有被驗明正身啊。」並引用了近來加彭(Gabon)黑猩猩用昆蟲擦拭傷口的研究,「這也是一個迷人但不夠完整的故事,因為箇中的昆蟲及其特性也沒有確認清楚。」
「(拉庫斯的行為)之所以很重要,正是因為牠所使用葉子的藥性廣為人知,而且是刻意的、長時間使用。更不用說傷口一下子就好了。」普西解釋道:「在被研究的族群中,這個行為只被觀察到這麼一次,也留下許多關於該行為起源的謎團。不論如何,這件事都讓人更加確信,自我藥療(Self-medication)在我們的演化支系中源遠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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