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對這種藥物減緩慢性疼痛的效果都言之鑿鑿。但專家說，其證據是「有疑問的」──而且很可能只是安慰劑效應。
對波士頓麻省總醫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的慢性疼痛醫師郝大衛（David Hao）來說，跟患有嚴重慢性疼痛的新病患對話，通常都是像這樣的：他列出可能的處置方式，包括注射類固醇、消融痛覺神經、針灸、物理治療或動手術。但到了約診時間快結束時，不可避免地總會有人問道，「你覺得我該試試看大麻嗎？」
病人曾經聽說──可能是從家人、朋友，或是媒體──大麻和／或取自大麻的大麻素（cannabinoids）或許能對他們那樣的疼痛有幫助。但身為科學家，郝醫師給他們的是最誠實的答案：「根據現有的證據，所謂的好處是有疑問的。」到目前為止，可靠的研究並未發現大麻素能有效降低疼痛，這也讓國際疼痛研究學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Pain）在2021年拒絕為這類藥物背書。
去年底，一篇發表在《JAMA Network Open》期刊上的評論也強調了這種缺乏證據的狀況。該研究發現，在使用大麻使疼痛緩解的報告案例中，有67%也出現在拿到安慰劑的人。這指出疼痛減輕主要並不是因為大麻中的化合物，而是大眾認為會有幫助的預期心理。而這種正向的預期，作者們說，部分是根據過度熱心的媒體報導。
藥用大麻涵蓋了各種形式的藥物，包括可以用抽的或吞嚥的產品，含有從低到高劑量的四氫大麻酚（tetrahydrocannabinol, THC）──會產生跟大麻相關的欣快感──或是大麻二酚（cannabidiol, CBD），是一種不會產生欣快感的化合物。《JAMA Network Open》上的那篇研究發現，包括大型主流報紙在內，熱門媒體上的文章常會宣傳這種植物可以治療疼痛。
《JAMA Network Open》的分析發現，出現在媒體上的常常是正面的文章，就算報導中的研究得出的結論其實是中性或負面的也一樣。帶領這項研究、也是瑞典卡羅林斯卡學院（Karolinska Institute）疼痛神經成像實驗室研究人員的卡琳．簡森（Karin Jensen）說。《國家地理》無法獨立查核這項發現，因為研究者和位於倫敦的資料蒐集企業Altmetric有保密協議，禁止他們分享簡森的團隊為《JAMA Network Open》這篇研究所評估的新聞文章。
「在這個案例中，媒體似乎是抗拒事實的，因為無論試驗的結果怎麼說，媒體都會以正面角度報導。所以大眾一直要求這種藥物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簡森說。
根據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enter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的說法，目前有五分之一的美國人有慢性疼痛。所以，未來探討大麻素對疼痛效果的研究不會因為偏見而倒向正面，對病患照護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事。郝醫師說。
進行關於大麻的遮盲研究富有挑戰性
在臨床研究中，若參加者拿到的不是具有療效的化合物、而是像糖錠那類惰性物質，但回報有正面結果時，這種現象就稱為安慰劑效應。在堪為標竿的臨床測試中，會採用名為雙盲的標準程序，其中不管是參加者或科學家都不知道誰拿到的是活性藥物、誰又拿到了安慰劑。
在測試取自大麻的化合物時，大部分的研究都是用藥丸給予準確劑量的藥物（少數是用吸入的），而研究人員會確定安慰劑的氣味和味道都跟活性藥物一樣。但參與者有時也能猜到自己拿到的是活性藥物還是安慰劑，就看他們吃下藥物之後的感覺如何。若參加者知道自己拿到的是藥物而不是安慰劑，可能就會影響他們對藥物效果的感覺，使研究結果出現偏差。
卡羅林斯卡的研究人員希望了解大麻研究中的安慰劑效應到底有多大，所以他們評估了20篇報告、共牽涉1459位參與者。像他們探討的其中一篇研究，就比較了合成大麻素藥物「那密濃」（nabilone, 又稱大麻隆）和安慰劑對纖維肌痛病患疼痛狀況的影響。文章的共同作者推斷，該藥物提供了大幅好處。事實上，那有一部分是因為遮盲的問題，而導致這項研究和其他許多研究都誇大了這種藥物的價值。
為了對抗參加者推論出自己到底拿到什麼的能力，研究人員有時候會給低劑量的藥物，或是給參與者完全不含THC的配方，這樣他們就不會因為產生欣快感而知道自己拿到的是藥物。
但以一種有這麼多人都很熟悉的藥物來說，成功的大麻藥物遮盲研究，需要花費極大的心力，耶魯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教授迪帕克．德索沙（Deepak D’Souza）說，他研究大麻已超過20年，目前正準備為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Veterans Administration）進行大型的大麻素臨床試驗。
「有多種方法可以好好進行遮盲測試，但大部分的研究都沒有做到。而就連那些方法也不是絕對完美。」他說。有一種有用的做法是讓某些人服用非常低的劑量，而其他人服用較高的量，所以至少有某些參與者不會出現影響精神的效果。另一種方法是把去充血劑（decongestant）當成安慰劑加進去，這樣一來，就算是這些人也會出現一些生理症狀。第三種策略則是一開始就給所有人安慰劑，根據的假設是這樣會讓人更難猜。
量測參加者預期大麻衍生產品可能有多少幫助也一樣重要，德索沙說：「這只要用簡單的問題就可以做到了。」然後在干預之後加以分析，並預知那些相信大麻有效的人很可能會有更正面的結果，他說。
大腦對疼痛的影響是關鍵因素
不像某些慢性疾病，和疼痛有關的症狀可能特別容易受到安慰劑效應影響。這就是那類名為「周邊神經疼痛」（nociplastic pain）的疼痛的狀況。和組織或神經的持續損傷所造成的疼痛不同（分別為傷害性疼痛和神經病變性疼痛），這種痛是因為腦部感覺通路的改變所引起。引發周邊神經疼痛的常見狀況包括纖維肌痛症、腸躁症（irritable bowel syndrome）、緊張性頭痛以及其他種種。這種痛就跟其他類型的疼痛一樣真實且有害，但對一般開立的藥物或治療則不一定會有反應。
專家現在還不了解周邊神經疼痛背後真正的機制，但他們逐漸了解到想法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像是在功能性磁振造影中，跟疼痛感知與調節相關的大腦區域會在病患對自己的症狀特別有負面想法的時候亮起來。
郝醫師相信，有這種疼痛的人可能特別容易出現安慰劑反應。「我認為顯而易見的是，在那群患者中，期望的作用可能會放到特大。」他說，不過他也強調，這還沒有經過研究。
受試者在大麻測試得到的正面結果，到底是因為他們吃下了藥物、還是因為他們自以為吃下了藥物，或許看起來不是那麼重要，只要他們的疼痛有減少。但事情並非如此。「這樣無法知道某樣東西有沒有效果，我們需要知道為什麼有效，才能對病人有最大的好處，」簡森說：「如果我們提供的治療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有效，而不是因為原本提出的機制，那長期下來就幫助不到」那些可能比較適合其他療法的病人。
「對那些建議使用大麻的醫生來說，短期內或許能讓病人開心，」簡森說「但目前科學證據並不支持這種治療疼痛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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