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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 01 2014

烽火下的藝術

  • 烽火下的藝術

    烽火下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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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戰地底祕境

 

撰文:伊凡‧哈丁罕 Evan Hading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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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傑佛瑞‧格斯奇 Jeffrey Gusky

 

入口是地上一個潮溼的洞口,不比動物的巢穴大多少。這個洞口位在法國東北部一座偏僻的森林中,被多刺的灌叢遮蔽。我跟在傑夫.格斯奇身後,來自德州的他既是攝影師也是醫生,已經探勘過數十個像這樣的地底洞天。我們一起滑進泥濘的洞穴,進入黑暗的地底。不久,通道在前方展開,我們手腳並用向前爬行。頭燈的光線在這座百年地道滿布灰塵的白堊牆上一路閃爍,下斜的地道直往前方的幽暗而去。100公尺後,我們來到地道終點,那是從白堊岩中挖鑿而出的一個小隔間,有一點像電話亭。

 

就在這裡,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於100年前的夏天爆發後不久,德軍工程師輪流在這裡值班,不發一響地坐著,密切聆聽是否有任何一丁點敵軍地道兵的聲響。任何隱約的人聲或挖鏟聲都代表敵軍的布雷小組可能就在僅僅幾公尺之外,正在挖掘攻擊地道直逼而來。若挖掘的聲音停止,開始出現袋子的聲音或罐子被輕輕堆疊的聲音,就代表危險升高了,因為這表示敵軍正在地道的盡頭堆置強力炸藥。接下來的寂靜最令人惴惴不安。那些炸藥隨時都可能被引爆,把人炸得粉身碎骨或活活埋葬。

 

不遠處,地道一面牆上的塗鴉在頭燈的映照下躍然而出,這是當初駐守這個監聽站的德軍工程師所留下的。他們的名字和軍團名刻寫在一句銘言底下:「Gott für Kaiser!(天佑吾皇!)」。鉛筆痕跡看起來很新,好像昨天才寫的一樣。事實上,法國皮喀第地區柔軟的白堊和石灰石底岩,不僅是布雷工事的理想地點,也適合讓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士兵以簽名、素描、漫畫、雕刻、甚至精細的浮雕,留下自己存在的證據。除了在一次大戰學者及一戰迷的圈子內,以及當地的一些村長和地主,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地底藝術的存在。格斯奇花了多年時間才逐漸結識這些人。透過他的影像,我們得以看見士兵為了躲避連天砲火所被迫寄身的地底世界。他們留下了姓名、女性圖像、宗教符號,以及漫畫等等。

 

戰事初起時,各方以輕騎兵作戰,並且都信心滿滿地認為戰爭會在耶誕節之前落幕。到了1914年底,德軍的推進受阻,軍隊轉而固守陣地,廣大的壕溝網絡從北海海岸一路延伸到瑞士邊境。軍備競賽導致毒氣、空戰和坦克首度被大規模使用。西方戰線則有數百萬士兵死於大多無意義的攻擊和反擊之中。

 

陷入這場致命僵局的德軍與敵對的英法陣營都採取了包圍戰術。這個戰術幾百年來沒什麼改變,目標就是要挖進敵人的關鍵據點底下將之炸毀,再以炸藥摧毀自己挖設的地道來阻擋敵軍反擊。地底戰在1916年達到最高峰,英軍的挖掘部隊在己方160公里長的前線引爆了大約750顆地雷;德軍則回敬了將近700顆。設有重要瞭望點的丘陵與山嶺變成像瑞士乳酪般千瘡百孔,而大型地雷所炸出來的巨大坑洞則在土地上留下了今日依然可見的疤痕。

 

然而,地底戰並不局限於狹窄的地道中。在皮喀第的原野與森林底下有一些幾百年前留下的廢棄礦坑,其中有些可容納數千名士兵避難。在一個薄霧瀰漫的早晨,我們來到位在崖邊、俯瞰艾內谷的一處礦坑進行探索。繼承這片祖業的主人帶領我們前來,但為了保護礦坑不受破壞,我們同意不公布這裡的地名。

 

他自豪地向我們展示守護礦坑入口的瑪麗安大型雕像,在法國,她是象徵自由的經典符號。更往裡走,我們在這陰暗的人造洞穴裡看到一排刻工細緻的徽章與紀念物,宣告著曾經在此尋求庇護的是哪些法國軍團。我們還找到幾間禮拜堂,牆上有精心雕繪的宗教符號、軍徽和法國著名勝仗的名稱。礦坑主人帶我們看一道石階,這道石階從一座禮拜堂通往地面上的前線。「每次我想到那些上了這道階梯就再也沒有回來的人,心情總相當激動,」他說。

 

比起地面上泥濘的壕溝煉獄,礦坑裡的生活好太多了。一名記者在1915年造訪其中一座洞穴時這樣寫道:「乾爽的居所、稻草床、幾件家具,還有爐火,對那些從戰壕中回來的人來說,是十分奢侈的享受。」但正如一名法國士兵的家書中所寫:「我們被害蟲咬得很慘,到處都是蝨子、跳蚤和大大小小的老鼠。不僅如此,這裡溼氣也很重,很多人都生病了。」為了打發時間,這些精疲力竭的士兵會做做白日夢。牆上到處都是女性圖像,其中許多是帶著感傷意味而經過美化的肖像。

 

雙方陣營都把最大的礦坑改造成地下城市,很多的保存狀況都完好得令人稱奇。我們走過一片離礦坑不遠的馬鈴薯田,這座農場是礦坑主人的表弟經營的。為了開墾這片土地,這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親手撿拾了數十顆未爆的迫擊砲、手榴彈和砲彈。

 

我們來到他的馬鈴薯田底下,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座驚人的迷宮中。這是一座方圓超過11公里的中世紀礦坑,有著曲折的通道和挑高天花板。1915年,德軍將這個廣闊的地下迷宮和前線的壕溝打通,並在這裡設置了電燈和電話、指揮所、烘焙坊、肉舖、機械工廠、醫院,還有一間禮拜堂。原本的柴油發電機和鐵絲刺網雖然已覆著厚厚的鐵鏽,但仍留在當時的位置。用模板整齊刻寫的數十個路標也依然標示在每個轉角,在方位難辨的複雜通道中,這些路標是不可或缺的參考點。德軍士兵在洞穴牆上刻寫他們的名字和軍團名稱、宗教與軍隊符號、雕刻精細的肖像和諷刺畫、還有小狗素描和其他漫畫。

 

在地底城市留下最多裝飾的部隊之一,是第26步兵師「洋基」,這是美國在1917年4月加入大戰後最早抵達前線的部隊之一。為了造訪他們在「貴婦小徑」時所住宿的礦坑,我們沿著兩道搖搖欲墜的梯子深入地底9公尺的洞穴,在占地40公頃的一個起居空間內探索了好幾個小時。在頭燈照射下,一個不可思議的戰爭時空膠囊展現在我們眼前:散落著滿地瓶子、鞋子、砲彈殼和頭盔的通道,用生鏽的小孔線網編成的床鋪,甚至還有一個仍擺著炊具的完整爐灶。

 

自1918年2月起,這些通道有連續六週都充斥著數百名美國男性的聲音和氣味。他們大多是沒經驗的新兵,從礦坑輪番到地面上體驗生平第一次的壕溝戰。這些士兵花了無數個小時繪飾坑內的牆面,有些牆整面都被畫滿了。我們看到許多宗教符號與愛國標誌。在眾多鉛筆簽名中,我的目光落在「厄爾.W.馬德利」這個名字上,他是來自康乃狄克州的一名下士,附註自己「現年20歲」。記錄顯示,馬德利死於1918年7月21日,他是洋基步兵師在11月的休戰協定前戰死的2000名士兵之一。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士兵在安全的地底刻下了他們對自己身分與生存的個人抒發。不過,這場大戰留下來的獨特遺產正身陷危機。曾有文物破壞者試圖鋸下瑪麗安的圖像,在那之後,憤怒的礦坑主人便在他所有的礦坑入口加裝了金屬柵欄。一名退休的汽車技工則致力於守護洋基步兵師的礦坑,為礦坑建造了厚重的金屬門並裝上掛鎖。但其他許多遺址依然面臨文物破壞者與竊賊的威脅。

 

這位汽車技工上好鎖後,我們走回車上。我問他為什麼這個刻滿美國人名字的礦坑對他如此重要。他想了一會兒,然後回答:「當我們唸出地下那些人的名字時,他們就又活了過來,即使只有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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