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發現美好新食物，這位老兄可以連命都不要

請介紹一下你書中的英雄，大衛‧費爾柴，也介紹一些因為他才得以出現在我們餐盤上的蔬菜水果。

大衛．費爾柴是一位在美國國家形成時期的食物探險家。南北戰爭之後的美國，是個空蕩蕩的國家：土地廣袤，卻地廣人稀。農夫種的大多是一樣的東西：一大堆玉米、蘋果、棉花，還有類似的單一作物。但美國渴望在經濟、軍事和烹飪方面有所成長，所以在19世紀末，費爾柴便試圖駕馭美國對新食物的胃口。

除南極洲以外，他每個大陸都去了。他走訪超過50個國家，全都是搭船，並帶回許多現在超市裡很常見的作物：38種芒果、從中美和南美來的酪梨、開羅的埃及棉花，還有東北歐的各種羽衣甘藍。他甚至還帶了各種不同大小的鳳梨回來，因為他覺得美國人可能會想把鳳梨當成香蕉和蘋果那樣來吃。他在巴格達以物易物，換來了油桃的種子，並從中國帶回好幾種柑橘。中國也是所有柑橘科水果的故鄉。

他的訃聞引用了一種特殊果實的介紹，作為費爾柴最大的成就。請告訴我們關於酪梨的奇妙故事。

酪梨本身就是演化上的一個奇蹟。植物結種子，大多是因為需要靠種子傳播到其他地方。植物演化出果實，是為了吸引動物來吃果實、然後幫忙散播種子。現在很難想像有哪種動物會把酪梨整顆吃下肚，吞下完整的酪梨果核、然後散播到別的地方。但約在1萬1000年前，的確曾經有過會這樣吃酪梨的動物，像是雕齒獸（Glyptodons）這種和福斯金龜車一樣大的巨型犰狳、還有長著四支象牙的原始象類嵌齒象（Gomphotheres）。

打從那時候開始，酪梨在中美洲和南美洲的文化中已經有一席之地。費爾柴走訪了墨西哥的一些地方、厄瓜多和哥倫比亞，當他的南美洲之旅抵達智利的時候，他取得了北美沒有的酪梨品系，而且這個品系比他在中美洲找到的酪梨成熟得更快。他運了一大批、約1000顆酪梨回華盛頓。這些酪梨抵達的時候差不多都爛光光了，但種子還有救。1898年左右，這些種子被送到美國農業部（USDA）主要是分布於美國西部的實驗站。約20年後，農夫已開始大規模栽種酪梨，也造就了不少酪梨迷，蒐集各種不同品系的酪梨。

1930年代早期，南加州有位熱愛蒐集並試驗各種酪梨的郵差，他栽種了很多種不同的酪梨種子。其中一株發芽的樣子不太一樣，長得比較直、結實的速度比其他酪梨樹快，果實還比他看過的其他酪梨更柔軟、纖維更少。它在農業展上贏了好幾個獎，到了1930年代中期，有個律師朋友建議他申請專利。這位郵差的大名是魯道夫．哈斯（Rudolph Hass），一直到今天，哈斯酪梨都還是我們食用的主要品系。

你書裡的另一位主角是巴柏．拉瑟羅普（Barbour Lathrop）。請跟我們聊聊這兩位非常不一樣的男士之間的關係。

拉瑟羅普是個有錢到不行、遊歷也很廣的人。他父親是芝加哥的地產開發商，留了一大筆遺產給他，讓他有錢走遍天下。他一直在旅行，每兩年就搭船環遊世界一圈。在其中一趟船上，他遇見了年輕的大衛．費爾柴，當時的他滿腔探索熱情、正在接受植物學家的訓練。拉瑟羅普是個沒目標、個性古怪的慈善家，正在尋找人生的目的。他意識到他們可以結合彼此的長處，由拉瑟羅普提供金援與工具，費爾柴則擔任智囊，探索哪些水果蔬菜值得蒐集。

無論拉瑟羅普到哪裡，他身邊總是會聚集一群逢迎拍馬的人。在那些人說的故事裡，他就是那個無所不知、收穫豐富的英雄，而且事實總是證明他是對的。他向來沒有固定住址，唯一住過一段時日的，是舊金山一個叫「波西米亞俱樂部」（Bohemian Club）的地方。喜歡藝文跟與其他男性夥伴混在一起的人會在那裡閒坐，彼此開開玩笑、說說故事。

↑↑↑↑↑這棵狂樹能結40種果實

最後美國政府雇用費爾柴去環遊世界，尋找新作物。請告訴我們「種子與植物引進辦公室」 （Office of Seed and Plant Introduction ）的故事，還有，為什麼他的工作成果會牽涉到國家利益。

靠拉瑟羅普的贊助旅行了幾年之後，費爾柴把食物探索這個概念介紹給了位在華盛頓特區的美國農業部。在美國歷史上的這段時期，大概有一半以上的勞動力都是農民，數以百萬計，政府需要幫他們製造工作機會、讓他們的生活好過一些。費爾柴提議去尋找更優良的種子給他們種、並在栽植方面提供更好的建議。

農業部長接受了這項提議，費爾柴開始領導這個辦公室，另外還有幾位探險家在世界各地。他就像是種子交通警察，安坐在華盛頓、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異國植物與種子。直到拉瑟羅普打斷了他的官僚工作，重新把費爾柴拉回他的老路上。他們一起去了南美洲、走過歐洲，到了威尼斯、然後開羅，還有馬來西亞南方諸島、日本和夏威夷。

在巔峰時期，華盛頓每天可以收到10根以上的植物枝條。請描述一下費爾柴是怎麼做這份工作的——他在旅途中又會面對什麼樣的危險和艱辛。

在有飛機之前，只能搭蒸汽輪船旅行。這些可不是豪華郵輪，通常一搭就是一個月、甚至更久。費爾柴被逮捕了好幾次，還得過傳染病，包括傷寒。拉瑟羅普則得過黃熱病。結果兩個都差點掛掉。費爾柴跟南亞和南太平洋島上的危險部落做生意，他們要不是連白人都沒看過，就是非常多疑，還用弓箭攻擊費爾柴的船。

費爾柴會去某個國家，討好當地官員，有時也會幫那些沒拍過肖像照的人拍拍照，再開口跟他們要種子。他會先全面了解一個文化，再找出最有價值的農作物。他通常透過外交手腕完成這個任務，但也有幾個地方必須偷偷摸摸進行。其中一個地方是科西嘉島。他被派去取得該島的珍貴的枸櫞（Citron），那是檸檬的一個近緣物種。他被逮捕、偵訊，最後遭到驅逐，永遠不准再回去。

在德國巴伐利亞也是一樣。他去找一種特殊的啤酒花（即蛇麻）。美國釀酒商釀出來的啤酒實在不怎麼樣，他們希望能有更優良的啤酒花，所以政府派費爾柴去巴伐利亞取得全世界最棒的啤酒花。當地人不信任他，因為不想讓美國人偷走珍貴的啤酒花。但費爾柴施展魅力、又拍當地人馬屁，最後終於有一位啤酒花農讓一小袋啤酒花種子進了費爾柴的行李箱。這袋種子平安抵達美國，栽種在太平洋西北地區。全世界最棒的啤酒花有些還生長在那個地區，就是當年這些種子的後代。

有時候，植物進口也會牽涉到外交因素，對不對？請告訴我們櫻花是怎麼從日本到華盛頓來的。

引進植物是會有副作用的，無論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造成的。費爾柴在1902年造訪日本，看到了日本櫻花，後來他也把這些櫻樹引進美國。日本很樂意把這種樹送到美國，但他們在興奮之下送過去的是帶根的成熟植株。當這些樹在國家廣場接受檢查的時候，被發現上面挾帶了六、七種昆蟲，還有好幾種真菌，所以只好焚毀這批櫻樹。

許多美國人心想：「我們國家之間的永久關係完蛋了，」但出人意外的是，日本官員覺得送出這種藏著有害生物的禮物實在是太丟臉了，他們再三道歉，並確保日本最優秀的園藝家再次挑選出一批櫻樹。每年春天我們在華盛頓和美國其他城市欣賞到的櫻花，都是因為費爾柴和日本之間的外交安排才能夠盛放至今。

因為櫻樹事件，費爾柴的一位童年好友兼同事和他成了水火不容的敵人。請告訴我們查爾斯．馬拉特（Charles Marlatt）的故事，和他與費爾柴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的戰爭。

費爾柴和馬拉特從小在堪薩斯一起長大，費爾柴結婚時，馬拉特還是他的伴郎。費爾柴是植物學家，馬拉特則是昆蟲學家、研究昆蟲。這也是他們友情的終點，因為馬拉特擔心費爾柴帶回美國的植物可能會挾帶入侵性的昆蟲或真菌，將在美國田間造成浩劫。

這兩人在本土主義（Nativism）方面出現了爭執。歷史上有好幾個不同時期、包括我們這個年代，都出現過我們希望能進口哪些、又該擋住哪些物種的討論。馬拉特警告說，就算費爾柴找到的植物真的大有用處，我們也不應該冒這種險。兩人在同一年幫《國家地理》雜誌寫了封面報導，辯論新植物的價值和外國寄生蟲的潛在損害到底孰輕孰重。

費爾柴是國家地理學會第二任主席亞歷山大．格蘭姆．貝爾（Alexander Graham Bell）的女婿。身為家族成員，費爾柴認為雜誌應該多少會保護他。但身為科學期刊，當時的編輯會提供空間給任何能闡明論點並提供支持證據的人。所以《國家地理》雜誌兩篇故事都刊登了。

費爾柴提出的論點，是全世界各地有數不盡的財富等著我們去發掘，就是那些對我們大有用處的植物。我們本來就應該去尋找、而且能輸入多少就輸入多少。馬拉特的論點則是，就算有好處，還是會帶來計畫以外的後果，所以我們應該關上大門，不接受任何未經測試的外來物種。

你在書的最後說，「費爾柴留下的遺產似乎無所不在。」請帶我們到超市的蔬果區走走吧。

現代超市就是一堂地理課，也是費爾柴延續到今天的遺贈。當你經過桃子和油桃的時候，這些就帶有他從中東送回來的桃子和油桃的基因。我們耶誕節吃的椰棗可以追溯到巴格達。各種柑橘，包括臍橙、克里曼丁紅橘、還有寶石紅葡萄柚，全都是因為費爾柴，才會從中國來到這裡。一直到現代才開始大受歡迎的羽衣甘藍和藜麥，也是在100多年前由費爾柴的行李箱帶回來的。

本篇訪談經過編輯

撰文：Simon Worrall

編譯：鍾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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