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水壩

普米．布恩塔姆住在泰國北部，但他卻將電視頻道轉到中國的氣象預報。中國華南地區的大暴雨表示上游的中國水壩將大舉洩洪──也表示他的村子很可能會因此淹水。中國政府應該對下游各國發布警報。但根據布恩塔姆的經驗，通常不是警報來得太遲，就是根本沒有預警。

 「以前沒有水壩的時候，河水會隨季節逐漸消長，」他說。「現在河水則是暴起暴落，除非收看暴雨的消息，否則我們根本不知道水位什麼時候會改變。」

 布恩塔姆是班帕克英村的村長；這個村子只有零零落落的幾間煤渣磚砌成的房子和幾條沒有鋪築的街道一路從陡峭的湄公河西岸通往一座寧靜、維護得很好的佛寺。20年前，布恩塔姆和許多村民一樣以捕魚為生。但隨著中國在上游蓋起了一座、兩座、然後是七座水壩，班帕克英村的幾百位村民也目睹了湄公河的變化。水位驟變干擾了魚群遷徙和產卵。雖然村子保護了當地的產卵場，但魚群數量已經不足以維持所有人的生計。

近年來，布恩塔姆和許多當地人都把漁船賣了，轉而種植玉米、菸草和豆子。但這種謀生方式有風險，而且還不是他們最熟悉的方式――河水頻頻氾濫更讓情況雪上加霜。

 班帕克英村的情況也許是湄公河沿岸許多村莊未來的寫照。中國目前還在建設五座新的水壩。下游的寮國與柬埔寨有11座大壩已經在計畫或興建中――第一座將建在下湄公河主河道。新建的水壩干擾了魚群的遷徙與產卵，預計將危及大約6000萬人的糧食供給。下湄公河水壩產生的電力，大多用於供應泰國與越南蓬勃發展的都會中心。泰國社運人士、曾任參議員的克萊薩克．淳哈萬稱下湄公河的這些水壩是「規模浩大的災難。」

 其中一座計畫在寮國興建的水壩，就位於班帕克英村下游60公里處。這座水壩的興建將導致班帕克英村面臨北邊洪水與南邊水位日益升高的水庫雙面夾擊。布恩塔姆表示，「只要閉上眼睛想想，想像我們會面臨什麼情況。」他把兩手重重地併攏在一起。

湄公河源自青藏高原，綿延近4200公里，流經中國、緬甸、泰國、寮國、柬埔寨和越南，最後注入南海，是東南亞最長、亞洲第七長的河流，而對沿岸居民最重要的是，它是全世界產量最高的內陸漁場。柬埔寨人與寮國人的人均淡水漁獲量比全球其他國家都高；在湄公河沿岸的許多地方，魚就是食物的同義字。不論以何種方式料理，湄公河裡超過500種的已知魚類維繫了數百萬人的性命，讓他們度過乾旱、大洪水，甚至是柬埔寨波布政權的種族屠殺。

 然而，湄公河的峽谷及轟鳴的瀑布，一直吸引著水壩建造者。1960年代，美國主張在下湄公河興建一系列水力發電大壩，希望藉此發展這個地區的經濟，並防止共產主義在越南興起。但計畫遲遲未實現，這個地區陷入戰爭，到了1990年代，中國（而非東南亞）率先在湄公河主河道上建起了水壩。

 如今東南亞的情勢相對和平，多數地區的經濟也日漸繁榮。但只有大約三分之一的柬埔寨人與略超過三分之二的寮國人有電可用，而且電價往往高得嚇人。經濟與人口成長會造成電力供給更加吃緊：2013年國際能源署的分析預測，未來20年，這個地區的電力需求會增加八成。顯然這個地區需要更多能源，而如果要避免全球暖化最糟的結果發生，也為了全世界，這些能源的碳排放量必須盡可能地少。湄公河的水力發電潛能變得比以往更具吸引力了。

 下湄公河的水壩興建工程名義上是由湄公河委員會監督。委員會的資金來自國際開發機構和四個會員國：越南、柬埔寨、泰國、寮國，讓委員會團結一致的並非具法律效力的條約，而是湄公河以及區域和平能帶來的共同利益。

 中國不是湄公河委員會的正式會員，沒有任何明文規定它必須與下游鄰國商量它在上游的活動。結果在1995年，會員國為了慶祝某項重大協議簽署的湄公河遊河儀式，因為河水正注入中國新建水壩後方的水庫，導致下游水位太低無法行船而被迫取消。

 更近期，在寮國與柬埔寨境內湄公河主河道興建11座水壩的計畫，進一步削弱了委員會薄弱的力量。2010年一項由湄公河委員會贊助的環境評估，建議將主河道水壩的建設計畫暫停十年，並指出這些水壩對區域糧食供給的潛在嚴重影響以及「對環境造成不可逆破壞」的可能性。但寮國現正積極尋求外資，意圖將水力發電的電力售予泰國和其他鄰國，藉此成為「東南亞的電池」――而且寮國沒有因為委員會的反對而罷手。2012年底，寮國政府在否認多年後，終於坦承由泰國出資、興建於寮國北部湄公河偏遠河段的扎雅武里水壩已經動工。

 扎雅武里水壩最快可能在今年完工，屆時水壩將高32公尺、長逾800公尺。我在2013年參觀工地時，上游河岸已經四處可見礦坑分布，提供興建水壩與道路所需的砂石。在工地現場，起重機的吊臂懸在河面上方，成群戴著安全頭盔的工人正在用炸藥把陡峭的河岸雕鑿成平坦的臺地，準備灌入水泥。

 在工地正對岸有一座小村莊，村民說，過去三年來他們一直忍受著頻頻傳來的爆炸聲。他們正在準備搬到上游新建的村子裡，有些人似乎很樂觀。他們期待搬進新房子、逃離水壩日益拉長的陰影。許多人都希望能夠繼續捕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