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尋找恐龍化石、再賣掉恐龍化石的執迷,讓這個獵人踏入了他逃不出去的世界。
這張空照圖就是戈壁沙漠(Gobi Desert)的巴彥札格(Bayanzag),又稱烈火危崖(Flaming Cliffs)。羅伊.查普曼.安德魯斯(Roy Chapman Andrews)可說是第一個化石獵人,他在1920年代早期前往戈壁沙漠,進行了一趟大遠征。他的團隊在那裡發現了科學界所知道的第一隻恐龍。PHOTOGRAPH BY JOHANNES EISELE, AFP, GETTY
我們都聽過毒品或失竊藝術品的交易。但為什麼會有人願意為化石賭上性命、或冒著斷手斷腳的風險?這是佩姬.威廉斯(Paige Williams )的新書《恐龍藝術家:執迷、背叛與終極大獎的追尋》(The Dinosaur Artist: Obsession, Betrayal and the Quest for the Ultimate Trophy )想解答的問題之一。隨著威廉斯深入探討一位佛羅里達年輕人對恐龍化石的執迷、還有對豐厚收入愈養愈大的胃口時,她發現了一個由走私犯、收藏家和隱密黑市交易構成的陰暗世界。而且這一路走來,她發現自己原來也是有執迷的。
她在麻州劍橋的家中受訪,解釋了一具勇士特暴龍(Tarbosaurus bataar )的骨骼化石如何走私到美國、一位1920年代的美國探險家如何成為印地安納瓊斯(Indiana Jones)的原型、還有,有錢收藏家為什麼會想要擁有自己的恐龍骨頭。
美國政府對勇士特暴龍 骨骼一案,肯定是美國史上數一數二奇特的司法案件。這到底是一場怎樣的控訴?被告又是誰?
[書封照]PHOTO COURTESY OF HATCHETTE BOOK GROUP
從勇士特暴龍拍賣/沒收事件衍生出來的案子共有兩件。第一件是民事訴訟,是聯邦政府嘗試代表蒙古總統索回恐龍骨骼。艾瑞克.普瑞卡皮(Eric Prokopi),也就是我這本書的主角,可以選擇是要交出骨骼,或是爭取骨骼。他相信自己有權獲得這具恐龍骨骼,所以決定極力爭取。接下來就變成聯邦刑事案件了。
勇士特暴龍是霸王龍(Tyrannosaurs. rex )的亞洲表親。外表非常相似:都是大型的頂端捕食動物,比暴龍體長短一點,但牙齒更多,也有同樣的粗短小前肢。這種恐龍只有在蒙古的戈壁沙漠才有大量發現。普洛卡皮從戈壁沙漠取得了一具勇士特暴龍化石骨骼,在2012年5月帶到了紐約市的市場,以略微超出100萬美元的價格拍賣了出去。
請為我們介紹一下這位來自佛羅里達的年輕騙子兼恐龍狂熱者:艾瑞克.普洛卡皮。解釋一下他怎麼能花數萬美元非法從蒙古進口恐龍化石。
他五歲就開始在佛羅里達州的威尼斯(Venice)海邊收集鯊魚牙齒。十歲時他學會潛水,開始從河裡撈出一些巨大的骨頭,也學會如何重新組合這些已滅絕的冰河期巨獸骨骼。他開始賣他找到的東西,因為家裡已經多到氾濫了。他爸媽說,「聽好,如果你想繼續找化石,就必須把一部分先處理掉。」
處理的辦法就是把牙齒、骨頭或整副骨骼化石賣掉,看是要在商展上還是網路上,這也讓他渴望找到更大的生物、賺更多錢。等我們說到勇士特暴龍的時候,他已經身負重債,這也是許多化石獵人過日子的方式。他們生活拮据,等作成一筆大買賣、付清帳單之後,再把剩下的錢全部投入事業中。他弄到這具恐龍化石的時候,正期待要有一大筆進帳。
你引用了一位蒐藏家的話,說恐龍化石是「終極的古物獵尋」。演員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有收藏,尼可拉斯凱吉也有。為什麼人會受到這些東西吸引?你家一定要很大啊,對吧?
說這句話的人是柯爾曼.布克(Coleman Burke),如果2012年5月那天的拍賣會能進行到最後,他就會是那個把勇士特暴龍帶回家的人。他是紐約市的律師和房地產開發商,也是戶外運動愛好者。他是「探險家俱樂部」(Explorers Club)的成員,也是既有地方可放、又有可支配收入來支應購買恐龍骨頭開銷的人。
典型的買家就是那些想在家裡架子上擺點什麼東西的人。但也有另一個層級的買家,像尼可拉斯.凱吉(Nicholas Cage)、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或柯爾曼.布克,他們有地方、也有錢可以買大件的東西。布克很期待把這具恐龍骨架擺在他那一棟俯瞰哈德孫河的建築物裡。那裡曾經是一間名為「隧道」(Tunnel)的夜店,一樓的空間就像自然史博物館一樣,大得像山洞似的。他想像著恐龍骨架矗立在那裡,迎接所有去到那棟建築物的人。
我幫這本書找資料的時候,去問過每個人「化石和恐龍到底好在哪裡?」有時候他們說,是能擁有、能看著它們的那種興奮感──隨時要看都可以──不用特地去博物館,是這種跟遠古時光,以及曾經生存在地球上的種種外型奇特、詭異、已滅絕的生物的連結。對某些人來說,這可能是很新鮮的。嘿,要不要來看我的恐龍?我見過根本就像藝術品一樣的標本。媒體說這些是新的地位象徵。
據說喬治.魯卡斯是以一位浮誇的美國探險家羅伊.查普曼.安德魯斯為藍本,構思出了印第安納‧瓊斯這個角色。請告訴我們這位精彩人物與他1922 年「中亞大遠征」的故事。
你問這個問題真是讓我太開心了!我可以講他講一整天。如果羅伊.查普曼.安德魯斯(Roy Chapman Andrews)沒有在1920年代早期決定來一趟戈壁沙漠(Gobi Desert)大遠征,普洛卡皮案就不會發生。他的團隊在一處名為「烈火危崖」(Flaming Cliffs)的地方發現了科學界所知的第一隻恐龍。那一趟精彩萬分的探險有許多令人驚奇的發現,也因此讓安德魯斯聲名大噪,跟你今天想得到的任何一位名流一樣出名,而且是因為科學而出名,這是很罕見的。通常一個人出名是因為當了演員,但他是出名的科學家,走到哪裡人家都認得。
那一趟中亞遠征是龐大艱困的任務。就算在今天,戈壁沙漠都還是個很難抵達、也很難導航的地方。在安德魯去的時代,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那個地區只有少數探險隊去過,就算真的有人去,也傾向騎駱駝、騎馬或徒步。安德魯斯則決定從美國進口道奇(Dodge)汽車,以車隊形式展開遠征。他還帶了一位影片兼平面攝影師一起去,當年一些精彩、離奇的影片現在還可以在美國自然史博物館(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看到。他也為博物館寫下他遠征戈壁沙漠的故事,並寫了一系列暢銷書。
蒙古重要的恐龍化石發掘地點,名為「烈火危崖」。請帶我們到那個場景,描述一下這個國家對收藏家和古生物學家的重要性。
烈火危崖是戈壁沙漠的重要地點,又被稱為古生物學的伊甸園,因為那裡發現了非常多物種,也因為這裡所展現的,就像一位古生物學家所形容的,是「轉變中的諸帝國」。烈火危崖是古老的地質景觀,從沙漠中拔地而起。你明明走在平地上,但這些峽谷就這麼突然地憑空出現在面前。這裡的岩石在清晨和黃昏時顯得特別火紅,也因此有了這個名字。
此處化石的保存狀況非常好,也真的非常美。因為地下水的關係,在此埋藏千萬年的恐龍骨骼呈現美麗的珍珠白或灰色,這在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就拿美國來說好了,暴龍化石的顏色通常都比較深、比較褐黃,還有些幾乎是黑色的。
蒙古政府呼籲送還所有從該國偷盜出口的恐龍化石。但還是有非常多蒙古化石在美國的各個機構
問得好!其實這因國家而異。法令會因為你所在的地點和當地的化石豐富度而有差別。美國是有豐富化石的國家,我們的進出口法律是這樣的:如果你在自己的土地或允許打獵的地方找到化石,那你想怎樣處置都可以。但你不能進口來源非法的東西。
在蒙古,你不可以撿拾、留下或擁有化石。所有化石都被視為國家的自然資源。所以某些禁止化石交易的國家就會發展出逍遙於法條之外的黑市。他們會走私化石到國外,這個案子就是如此。
這個故事有個美好結局,對嗎?請告訴我們關於波羅.民津(Bolor Minjin )和「恐龍巴士」的故事。還有,艾瑞克.普洛卡皮後來怎麼樣了?
這個故事對一半的角色來說有個美好結局。[笑]民津博士是蒙古的古生物學家,她這一生和職涯中有大半時間都是在紐約求學和工作。她也是讓這場拍賣會引起蒙古政府注意的古生物學家之一。另一位則是美國自然史博物館的馬克.諾瑞爾(Mark Norell)。
民津博士的專長本來是哺乳動物,但她決定要深入了解戈壁沙漠的恐龍和蒙古古生物學的大致狀況。她急著想把蒙古的恐龍從盜取者手上救出來,並為後代子孫改善蒙古的古生物教育。有好長好長時間她找不到方法讓大眾關注她想做的事——直到普洛卡皮案發生。
2015年,勇士特暴龍拍賣之後三年,她把一輛紐約市公車開進了戈壁沙漠。[笑]那是一輛重新再利用的美國自然史博物館老巴士,人家捐贈的,她又募款把這輛車運到蒙古。她和一小群工作人員把這輛車開進戈壁沙漠、巡迴展出,對兒童和其他人講解化石的重要性。她現在想要在烈火危崖開一間自然史博物館。那裡真的是什麼都沒有,所以如果她做到了,那真的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我不認為艾瑞克.普洛卡皮會說這是快樂結局。不管是什麼時候,一個人去坐牢都算不上是快樂結局。他曾經掙扎著重新站起來,也成功了,現在住在喬治亞州沙凡那(Savannah)一艘被他改成住宅的二戰除役海軍拖船上。他和第二任太太把這艘船整修得非常漂亮,目前正考慮要──聽好了──進軍水上旅館業!
你耗費多年時間研究這個故事,你自己曾坦白說,差點把家人給逼瘋。為什麼你會如此執迷?你又從這個故事學到了什麼?
[笑]我很愛報導也愛鑽研故事,這是我願意做一輩子的事情。我對這個案例、這些人的事實真相、和這個故事的所有相關線索變得非常執迷。執迷有很多種形式。在普洛卡皮的例子裡是化石。在我的例子裡,則是真相。這是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也就是我最喜歡研究的那種世界,因為我喜歡了解新的世界和他人的生活,還有他們為什麼會做出那些行為。就是這個變化萬千的豐富世界,讓我可以研究科學、藝術、人類行為,還有各式各樣的執迷。身為記者也是人類的我,也能有機會去想想我們所生活的這個行星過去是如何存在,還有地球那非常不確定的未來。
我從這個故事學到的教訓?要小心、要心存敬意、不要犯法。[笑]我當然了解執迷是怎麼回事,因為我對這個故事執迷不悟。我了解那些需要外出獵捕的收藏家。我了解那些想再多了解特定生物演化的另外一個因子的古生物學家。我真的懂;我真的知道你就是停不下來。
本篇訪談經過編輯。
撰文:Simon Worrall
翻譯:鍾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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