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能力非常驚人,它們理當擁有和動物一樣的道德地位。理查‧馬貝(Richard Mabey)如是說。圖為希臘克里特島上的原生種鬱金香。COURTESY OF W. W. NORTON & COMPANY
植物的能力非常驚人,它們理當擁有和動物一樣的道德地位。理查‧馬貝(Richard Mabey)如是說。圖為希臘克里特島上的原生種鬱金香。COURTESY OF W. W. NORTON & COMPANY
舊石器時代的畫家在法國蕭維洞穴的洞壁上作畫的時候,選擇的精彩主題是馬和其他動物。對他們來說,植物只是綿延到遠方的背景的一部份,大部分的人應該也是這樣覺得。當然了,一朵小雛菊或許很可愛、高大的紅杉讓人嘆為觀止,但若是跟獵豹或大象相比,大部分的植物其實……欸,很無聊。
在他的新書《植物夜總會:四萬年的植物生活與人類遷徙》中,英國作家理查‧馬貝(Richard Mabey)回擊了這種偏見,讓我們看見植物其實就和動物一樣充滿了驚奇,同時也是我們連結這世界的關鍵。
理查‧馬貝在他位於英國諾福克的家中受訪,他回想起自己在《哈利波特》電影中的渾拚柳附近度過的童年時光、談到為什麼樹常是神話與魔術的靈感來源、而一位在義大利的女子又是以哪種方式來證實某些植物有記憶——也能從它們的經驗裡學習。
大自然的超級巨星是黑猩猩或獵豹這類的動物,而你認為植物也一樣不可思議。說服我們吧?
植物能做什麼獵豹做不到的事?植物可以在身體百分之九十都被吃掉的狀況下再生、它們可以進行遠距離性愛、用來溝通的感官比動物多了20幾種。這些都是非常務實的論點。但我之所以認為植物很珍貴,純粹是因為植物存在。我們在評斷植物的時候,總是想著植物能為我們做什麼、而不是把植物當作獨立自主的生物看待。但植物的能力真的非常神奇,它們理當擁有和動物相同的道德地位。
七○年代的經典作品《植物的祕密生命》說胡蘿蔔在葉片被摘下時會尖叫,「新植物學」則對植物智慧提出了類似的主張。這些主張是否真的那麼荒謬?
才不呢! [笑] 我認為七○年代那個世代相信植物不只有智慧、也有覺知,很顯然這是非常不一樣的事。新植物學所提出的概念,是認為植物很敏感、能夠解決問題,但卻繞過了自我意識和腦部活動──這是人類認定智慧行為所需的必要條件。有這種想法的人常被指責為人類中心主義者,相信植物的行為模式必定和人類一樣。哲學家丹尼爾‧丹奈特(Daniel Dennett)巧妙地抨擊了批評這種理論的人是「大腦中心主義者」(cerebrocentric),認定若沒有超凡入聖的人類大腦,就不可能做出有智慧的行為。新的研究顯示,植物透過我們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可以做出和智慧生物一樣的行為。植物可以記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並從中學習。
請告訴我們關於夢妮卡‧加利安諾(Monica Galiano)對mimosa pudica、也就是含羞草所做的實驗。
夢妮卡‧加利安諾是位非常有天份、也很瘋狂的植物生理學家,或者按照她自己的說法,是「植物神經生物學家」。她把很多含羞草移植到花盆裡,做了這個出名的實驗,而這種草的英文名稱就是「敏感的植物」。早在18世紀,人類就知道這種草只要遇到任何碰觸或威脅,就會從葉梢開始把小葉一路往莖的方向閉合起來。
加利安諾做的實驗,是讓這些盆栽含羞草從固定高度掉到地上,藉此模擬碰觸的動作,讓它們接受溫和的物理性震撼。開始的時候,它們通通都把葉片合了起來,非常排斥的樣子。等到摔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時候,會把葉子合起來的含羞草就變少了。摔了很多次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一株會合起葉片了。
看到這個實驗的傳統植物學家說,「它們只是累了吧!」 [笑] 但她過了一個星期之後又對同一批植物做相同的實驗、一個月後再做一次。它們的反應都一樣:對於被摔到地上這件事情,已經不會再以合起葉片的方式來應對了。但若是以傳統方式刺激它們,像是用手去抓,它們就會立刻就把葉片合起來。
相較之下,蜜蜂對於要去哪裡採蜜,只能記住三天。但含羞草顯然可以「記得」表面上的威脅和真正的威脅之間的差異,並維持這種辨別力。
大家都知道網際網路,但是你形容了一個叫做「樹際網路」的東西,請跟我們說說。
森林中的樹木和「菌根菌」(Mycorrhizal fungi)相連,這我們已經知道很久了。這意思是真菌和森林樹木的根共生。森林裡的樹如果沒有菌根菌就無法成長,因為樹木無法從土壤中取得足夠的礦物質,而真菌沒有樹木也無法成長,因為真菌沒有葉綠素,無法自行製造糖。這是一種所有的樹都有參與的美妙共生關係。
不過,現在才開始有人發現,菌根菌並不只是包圍一棵樹而已。研究人員利用放射性追蹤物質,終於能夠揭示另一個真相:真菌會為大範圍內的不同樹種交換養分。如白楊樹之類比較不能適應冬天的樹種,會獲得針葉樹製造的食物,因為針葉樹在冬天適應得比較好,反之亦然。所以真菌其實是在森林中協助樹木分派食物,讓所有的樹都能在需要的時候獲益。
關於捕食者的訊息也會按照這種方式傳送出去。如果有一棵樹遭到昆蟲攻擊,樹會經由土壤底下的菌根纖維傳遞費洛蒙訊息、也會從空中將費洛蒙散布出去,以警告其他的樹:昆蟲即將攻擊、要在葉片裡多製造一些單寧預防萬一。 [笑] 真的是個很多話的系統。
就我所知,你在《哈利波特》的渾拚柳附近長大。請跟我們聊聊你的童年生活,和你是怎麼愛上植物的。
我六歲的時候是思慮不周的狩獵採集者,也從那時候開始對植物有興趣。 [笑] 我是可以在鄉下隨便亂跑的年代長大的幸運小孩。我家後院的邊邊,就是作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的叔叔家荒廢的景觀公園:佔地大約100英畝,裡面是逐漸傾頹的植物園、網球場,還有纏雜交錯得亂七八糟的灌木叢。每到假日,我們附近這群小孩就整天耗在那裡。我們在裡面蓋了營地,認識了各種木頭的特性,是適合當作支撐結構、還是能防水或拿來生火。我們還學會了鄉下吃山楂葉子的老習慣。等我長大以後,才知道那就叫做「麵包和乳酪」。
我十幾歲的青少年時代,探索了艾許瑞吉附近的大莊園,那裡長著這些超巨大的古老山毛櫸。其中有一棵我命名為山毛櫸女王:這棵山毛櫸已經400歲了,樹梢很低,有四根很巨大的分枝,低得都碰到地了,就像詭異的海洋軟體動物。我在《爬梳山毛櫸》(Beechcombing)這本書裡寫過這棵樹。後來,這棵樹又因《哈利波特》電影裡的渾拚柳角色而重新活躍在舞台上。他們以這棵樹原本的低垂分枝作為藍本,再用電腦後製成渾拚柳為了保護自己而到處揮舞的觸手。
樹常常成為神話與魔法的主角,對不對?
樹有很多特徵,過去曾經、現在也依然在人類的想像中大放異彩。樹木其實就好像人體模型一樣,有身體和四肢。而這些字眼兩邊都通用。我們用軀幹來形容樹也形容人;我們會說根、也會說四肢。樹木的高壽也讓人類嘆為觀止。有很多種樹可以活500到1000年、甚至長達5000年。我們的祖先經由各自民族的共同記憶,把一棵棵大樹的故事流傳到後世。
樹的再生能力也一樣很神奇。如果你砍下一棵樹,你會以為它經驗的死亡就和身體被砍成兩截的人類沒什麼不同。但事實不然。就算從地面被砍倒,也有很多種落葉樹和針葉樹可以好好地活下來。事實上,想真正殺死一棵樹,大概必須把它連根挖出來才辦得到。
樹有種種神奇的再生方式,讓人類覺得美妙而神祕,只要看過,就會給人一種印象,認為樹擁有超凡的生命力。儘管如此,新石器時代的人卻並不崇拜樹木,也沒畫下樹的圖案。真正激起他們好奇的是動物。
有些植物,例如這株芬芳的蘭花,用來吸引昆蟲的是性費洛蒙,而不是醉人的花蜜香。PHOTOGRAPH BY NATURE PICTURE LIBRARY, ALAMY
植物運用的繁殖方法巧妙無比,請舉幾個你最喜歡的例子。
我認為蘭科植物應該是地球上唯一一個科的植物,會利用性費洛蒙、而非花蜜香氣來吸引昆蟲。昆蟲因為感覺到由蘭花釋放、類似同種雌蟲所釋放的化學訊號,而被吸引鑽進花朵裡。一旦被這種氣味誘惑、鑽進蘭花,牠們就會被蘭花玩弄於股掌之間:被吸引穿越迷宮、沾上花粉,或者穿過某種活門、把自己困在花裡。等蜜蜂飛出來的時候,已經性致高昂,也因此能吸引更多雌蜂。
氣候變遷如何改變植物景觀?你是悲觀派的嗎?
或許我應該悲觀,但我天生是個樂觀派。顯然,當氣候變遷很劇烈的時候,像是在北非部分地區,你會看到沙漠已經大舉攻城掠地、也發生了大規模的乾旱,這一定會對植物有很大的衝擊。在比較靠溫帶的地區,像是英國,如果我們假設這股趨勢會慢慢進展、而潮濕的冬季是氣候變遷的一部分,則這種情況就會促使能適應潮濕環境的植物擴展分布範圍、也會使花期變得更晚。通常在春季或夏季開花的植物,現在可能會一路開到冬天、或出現第二次花期,這在地中海地區是很常見的。
拉馬克有一項理論,整整一個世紀以來都不為人採信,但現在看起來顯然是真的。後天取得的特徵是可以遺傳的。新崛起的「表觀遺傳學」(Epigenetics)發現,某些生物活著的這一輩子裡所發生的變化,可以遺傳到下一代身上。到目前為止,這還只限於少數。但因氣候造成的壓力、病毒入侵、或是土壤中的變化,是真的可以改變一個生物體的基因組。
自動假設植物是受害者、無法學習該如何適應新的環境,其實是一種侮辱,也和新發現的證據背道而馳。
賽門‧沃若主持書訊。在推特上追蹤賽門‧沃若,請至simonworrallauthor.com
(本訪問因長度與資訊清晰程度而經過編輯)
撰文:Simon Worrall
編譯:鍾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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