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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 22 2013

冒險家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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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險家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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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險家的祕密

為什麼人類要冒險?是什麼讓探險家在面對其他人都會棄甲回頭的危險時,仍然勇往直前?

撰文:彼得‧葛溫

 

約翰‧威斯利‧鮑威爾是首位帶領遠征隊航行大峽谷全程,挑戰歷史性任務的第一人。但他看起來並不太符合美國鍍金時代瀟灑探險家的形象:他只有168公分高,有一頭鋼刷般的硬髮,一把沾染了煙草的蓬亂大鬍子披散在胸前。外套右手的袖子空蕩地垂掛著;這是南北戰爭夏洛之役中,米尼式子彈留下的印記。內戰過後,他繼續前往洛磯山脈探勘廣袤的地域,在並不歡迎他的印第安人之間生活,駕竹筏航行於綠河與科羅拉多河上,探索全世界最大的峽谷系統,發現它無人知曉的迷宮般地形。不認識他的人可能會問,是什麼驅使這位身材瘦小的獨臂大學教授,踏上在他那個年代最冒險的探索之旅?

其實,同樣的問題也可以拿來問在1888年1月13日,於華盛頓特區的「宇宙俱樂部」與鮑威爾聚會的32位男士。他們多數和鮑威爾一樣,都曾經冒險進入未知的荒野地帶。這些人當中有人打過美國內戰,有人參與過對印第安人的戰役,有海軍軍官、登山家、氣象學家、工程師,有博物學者、製圖師、人種學家以及一位曾經橫越西伯利亞的記者。這些人曾經在北極身處絕境,經歷海上風暴,在動物攻擊與雪崩下逃過一死,忍受過極度飢餓,在難耐的孤寂中仍在遙遠的地域中堅忍前行。

那天晚上他們齊聚一堂,成立了國家地理學會,並且通過這個新組織的宗旨──「增進與普及地理知識」。這個宗旨也意味他們必須投身艱險的探索,進入未知的地域。近20年前,鮑威爾在科羅拉多河遠征時寫在日誌中的一段話,適足以描述這些創會者的情懷:在探險隊駕小船驚險地穿越激流與瀑布沿河而下之後,有三名成員決定棄舟登陸,攀越峽谷,寧冒橫越沙漠的危險離去。「他們懇求我們別再繼續往前走。他們說,到這裡來探險是瘋狂之舉,」鮑威爾在日誌中寫道。然而「讓這次探險半途而廢,就在只差臨門一腳的此刻,跟我說這片峽谷裡有一部分是我到不了的,這絕不是我能認可的,我決心繼續前行。」

「冒險」的概念是一切探索活動的根源。只要是踏入未知的旅程,都含有冒險的成分:船長駕船進入陌生的水域,科學家研究危險的疾病,或是企業家投資新事業都是如此。但究竟是什麼驅使哥倫布橫渡大西洋;讓免疫學之父愛德華‧詹納透過為一名幼童接種,驗證自己的早期天花疫苗理論;或者讓亨利‧福特認定汽車終將取代馬匹而不惜孤注一擲?又或者,鮑威爾為什麼不顧同伴的警告與顯而易見的危險而不斷深入蠻荒的大峽谷?

甘冒風險的動機有時很清楚──為利、為名、為了政治利益、也可能是為了救人一命。許多人為了追求這些目標,甘願讓自己暴露在不同程度的風險中。但隨著風險增高,願意勇往直前的人數會跟著減少,最後只剩下願意冒極端風險、不惜賠上名譽、財富甚至性命的人。這就是「冒險」不可思議之處:是什麼讓某些人甘心情願地付出極高的代價,而且一再如此,即使後果可能如此慘烈?

 

宇宙俱樂部那場聚會之後的125年,科學家已著手打開神經學的黑盒子,試圖了解驅動人類甘冒風險的機制,並且找尋讓人成為探險家的生理因素。他們研究的焦點是神經傳導物,這種化學物質控制著腦內的溝通,其中一種神經傳導物多巴胺,在冒險犯難的方程式中扮演關鍵角色。它不但幫助我們控制動作技能,也驅使我們向外探索學習新事物,同時也幫助我們處理焦慮、恐懼這些情緒。大腦多巴胺分泌不足的人,如帕金森氏症患者,往往有冷漠無感、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的困擾。

在光譜的另一端,也就是多巴胺大量分泌的情況,則可以找到了解冒險行為的關鍵之一。華盛頓大學神經生物學家賴瑞‧茨維弗指出:「當我們談到有人為了完成某件事情甘冒風險,比如登山、創業、競選公職或是加入海軍特種部隊等,其實他們都是受到『動機』的驅使,而引發『動機』的正是多巴胺;它是促使人類勇往直前的原動力。」

多巴胺會在我們完成任務時引發滿足感:風險越高,多巴胺分泌得越多。我們之所以不是人人都會去登山或競選公職,部分原因就是每個人分泌的多巴胺多寡不同。神經細胞表層一種名叫「自體受體」的分子控制了我們分泌與使用的多巴胺量,也等於控制著我們對冒險的胃口。

在美國范登堡大學進行的一項研究中,參與者接受掃描,讓科學家得以觀察與獎酬、成癮以及運動相關的大腦迴路中的自體受體。自體受體數量較少的人,也就是多巴胺的流動較自由的人,比較可能投入追求新奇經驗的行為,例如探險。「多巴胺就是汽油,」這份研究報告的主要作者、神經心理學家大衛‧查德指出,「汽油再加上煞車功能比較差的大腦,造就了會挑戰極限的人。」

就是這一點,讓人們常把甘冒風險的人與追求刺激或腎上腺素分泌快感的人混為一談。腎上腺素是一種荷爾蒙,也是神經傳導物,但它跟多巴胺不同。多巴胺會在我們完成一個目標的過程中,驅使我們迎向危險,反之,腎上腺素的功能是要幫助我們逃離危險。過程是這樣的:當腦部感受到威脅時,它會引發腎上腺素釋放到血液中,進而刺激心肺、肌肉以及身體其它部位,幫助我們在生命受到威脅時逃脫危險或對抗敵人。身體分泌這種化學物質後會產生極度興奮的感覺,而且一直持續到威脅解除、腎上腺素排出生理系統為止。對某些人來說,腎上腺素激增的快感會成為大腦追求的獎賞。為了引發腎上腺素分泌,他們會去看恐怖片、從事極限運動,甚至透過使用毒品等人工手段去獲得這樣的反應。

但是驅使探險家去冒險的並不是腎上腺素。查德說:「一個探險家能夠在北極冰原上艱苦跋涉一個月,靠的不是他血管裡流動的腎上腺素,而是他腦子中沸騰的多巴胺。」

這個過程的關鍵在於腦部如何評估風險。攝影師保羅‧尼克蘭談到他對「可接受風險」的定義如何隨著時間而改變:「小時候住在北極地區,我會去划浮冰,就跟划木筏一樣,那大概滿冒險的。後來學會潛水以後,就不斷想潛得更深,在水底待得更久,跟海洋動物靠得更近。」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告訴自己,我不會跟大西洋海象一起潛水,」尼克蘭說。「大西洋海象在北極冰層下游泳的照片寥寥可數,原因在於,在厚達幾英尺的冰層上鑿洞,然後潛進溫度接近冰點的水中,設法接近一頭重達1300公斤、受干擾時攻擊性很強的動物,其中的難度超乎想像、也極為危險。過程中有太多種可能的死法了。」

尼克蘭冒著這些危險所獲得的報償是得以近距離捕捉海象的影像,這些影像是那麼的立體生動,讓讀者為之神迷。「我要讀者感覺彷彿自己就是一頭海象,悠游在眾多海象之間。有時候,我自己會在某些瞬間有那樣的感覺。只有透過這些影像,我才能描述那種悸動。我覺得我可能上癮了。」

尼克蘭個人「風險限度」的移動,其實是他的大腦根據過往經驗重新計算風險的結果,茨維弗指出:「他很清楚什麼樣的情況可能潛在危險、又該如何避免這些情況。多巴胺系統能幫助他的大腦計算風險與可能的獎賞,進而驅動他進行這次潛水。」

但茨維弗也說:「如果尼克蘭一次又一次地跟可能危及他生命的動物同游,而且有過多次瀕死經驗,卻仍然無視負面結果而持續進行這樣的潛水,那就可能會變成一種病態的強迫行為,跟因為嗜賭而賠上一切差不了多少。」

 

適應風險是每個人日常生活中都會做的事。學開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新手駕駛一開始可能很怕上高速公路。但假以時日,同一個駕駛在有了經驗以後,不僅可以從容地匯入高速行駛的車流,對相當高的潛在風險也少有猶豫了。

「當一個活動成為熟悉的例行公事後,我們就會卸下心防,特別是在它順利運作了一段時間之後,」密西根大學演化心理學家丹尼爾‧克魯格指出。「人體的設計是要回應短期的威脅,但如果這個回應機制一直開著,對身體可能反而有害,」比如會導致血糖升高、抑制免疫系統。

這樣的「熟悉原則」也可以用來處理高風險情境帶來的恐懼感。克魯格指出,人們可以透過練習,習慣某一項活動的風險,進而克服恐懼。「走鋼索的特技演員都是從在地面上走鋼梁開始的,之後挪到稍稍離地的繩索上,最後才進階到高空鋼索。走鋼索的危險程度在毫無經驗的觀眾眼中,遠比在特技演員看來高多了。」

去年十月,奧地利傘兵退役的菲利克斯‧保加納將這個原則發揮到了極致。他搭乘氦氣球進入平流層,然後從36.3公里高空躍向地球。保加納在這次創紀錄的跳傘活動中自由落下達4分30秒,且時速超過1,356公里。

進行這項壯舉之前,他和團隊花了五年時間調整裝備,利用高空模擬室模擬實際跳傘時的溫度與壓力,並且練習由不同的高度躍下。

「在外人來看,這一跳似乎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保加納說,「但細看每個環節,你會發現風險已經降到最低了。」

然而我們也該記得,並不是從高空躍下才算冒險,克魯格說:「冒險是人類共同的遺產。只要是人都有生存和繁衍的本能。要完成這兩件事就牽涉到選擇,而選擇就可能衍生負面的結果。基本上,這就是在冒險。」

 

人人都是冒險家的後代,作家保羅‧薩洛培克對這個說法深深著迷。「由大裂谷出走的人類祖先是史上第一批偉大的探險家,」他解釋道。為此,他展開為時七年、長達3萬5400公里的旅程,追尋先人走出非洲繼而發散至地球各個角落的腳步。沿著這條長路,第一代冒險家首度嚐到未知的植物與動物的肉,學會橫渡深水,找到在寒冷中維持體溫的方法。

這趟旅程中,薩洛培克自己也將冒許多風險。他在一月踏上旅途前不久說:「我的想法是,每天走的距離要跟5萬到7萬年前游牧民族離開非洲時走的一樣。科學家已經知道這個數字了,一天差不多16公里。」衣索比亞東北部的阿費爾地區出土了最早具備現代人生理特徵的一些化石,而薩洛培克就要從這裡出發。他打算以一天16公里的速度穿越三大洲與30多處國界,遇見數十種語言與民族,穿越高山與河川、沙漠和高原,通過衰頹的城市與欣欣向榮的新興都會。

說到艱險的旅行,薩洛培克絕非新手。2006年8月,他為《國家地理》雜誌出任務,前往蘇丹的達夫報導當地戰事時遭到民兵挾持,對方不僅毆打他還威脅要殺害他。最後他平安獲釋。

「之所以踏上這趟旅程,是希望讓讀者不要心心念念想著這世界有多危險,」他說。「不管你安坐家中還是出門在外,人命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很脆弱的。」相反地,他希望「讀者能開始想像更寬闊的人生經驗,生命中更多的可能性,走過、沒走過的路,在不確定中也能安然自處。」

說到底,他想提醒讀者的是,程度雖然也許不同,但在本質深處我們其實都是冒險家,而勇於探索我們這顆星球的共同意念,早自最初就凝聚了所有人類。

多麼高貴的理念,儘管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多巴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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