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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 28 2013

走出伊甸園 . 第三部

  • 走出伊甸園 . 第三部

    走出伊甸園 .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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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眷顧、戰火詛咒、眾人競逐。僕僕風塵履聖地。

 

撰文:保羅‧薩洛培克 Paul Salopek

攝影:約翰‧史坦邁爾 John Stanmeyer

 

耶路撒冷不是戰火之城。阿夫納.戈倫很堅持這點。在黎凡特一片萬里無雲的晨空下,我們徒步走著,沿著未經處理的汙水河而行。這條冒著泡的湍流從東耶路撒冷帶著惡臭穢物流經36公里注入死海。一天就有4萬5000立方公尺的汙水,戈倫告訴我。我們順著汙水走也是一種朝聖。這位以色列最傑出的考古學者之一就是這麼看事情的。

 

「耶路撒冷從建城以來已發生了700次衝突,」他回過頭說,邊擠過古城的宗教觀光客往前走。「但是,也曾經很多年沒有發生戰事。大家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我們一行有三人。

 

戈倫是耶路撒冷本地人,他是個知識分子,擁有一頭蓬亂捲髮,也是猶太人。巴薩姆.阿莫荷是巴勒斯坦人,是戈倫的朋友、攝影師,也是耐力十足的徒步嚮導。我從衣索比亞大裂谷內的人類演化搖籃出發,在非洲跋涉了381天後,與他們會合,進入農業興起、文字發明和至高神祇信仰的源起之地:肥沃月彎。我的旅程是「走出伊甸園」計畫的一部分,目的是追隨我們的石器時代祖先發現這個世界的足跡,重溯他們走過的路線。我打算漫步七年,走到人類在地球上最後抵達的角落:南美洲最南端。當我向戈倫描述我的路徑時,他回答:「沒錯,你從南方來,跟亞伯拉罕一樣。」

 

我們的汙水之行是戈倫的偉大構想,既十分迷人也同樣古怪:他想整治汙水(德國已承諾資助建造廢水處理廠),並且沿著5000年前耶路撒冷建城之地、充滿古老傳說的這條山谷,修築數公里長的「綠色」步道。這些步道會從

舊城區的信仰中心延伸而出,穿過《聖經》中記載的沙漠。由於汙水穿越了以色列與約旦河西岸的分界,步道因此也會連結起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的生活。這條匯聚了乾燥的流域內所有神聖與汙穢之物的河流在經過淨化後,將有助於為中東的這兩個死對頭帶來和平。

 

「這條朝聖路線在很多層面上與其他路線不同,」戈倫說。「它是循著一條重要的文化及宗教走廊沒錯。但它也以一種非常真實的方式連結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當然,沿路上還有乾淨的水。」

 

我們的起點是亞伯拉罕三教的聖殿:岩頂聖殿、聖墓教堂的尖塔,和磚縫間塞滿祝禱紙條的高聳西牆。我們揮汗走過巴勒斯坦社區沒有遮蔭的街道。我們順著汙泥越過貧瘠的山丘,汙泥環繞山丘間一座6世紀的修道院,像一條陰鬱的護城河。汙水流過軍用靶場。在空氣窒悶的峽谷裡,我們用嘴巴呼吸以減少聞到的惡臭味。兩天後,我們抵達終點:以色列和約旦

之間的鹽海。

 

「一神論發源於此,」戈倫站在俯瞰鐵褐色海水的懸崖上說。「人類發展出農業後,就不再每個水源都需要仙女庇祐。不再需要大自然這些舊神。」

 

留下來的只有終極的謎團。

 

戈倫的夢想看來如此遙不可及、如此不切實際、如此天真。(幾週後,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間將爆發另一輪戰事。火箭炮會劃過天空。以色列會入侵鄰近的加薩。「這將讓我的計畫延後兩年,」戈倫會嘆著氣這麼說。「但我會等。」)最初,我們想必也是這樣在人類黎明的世界中前進,面對渺茫的成功機率,經過

2500世代人的挫折、絕望、災難和信仰危機而前進。

 

然而,重要的無疑是追尋的過程。

 

我們往北走,哈姆迪.阿韋亞.阿貝度和我從沙烏地阿拉伯的邊界啟程。我們攀上了敘利亞之眉。

 

敘利亞之眉是什麼?

 

一道岩石壁壘:在約旦南部邊境、淺色的希斯馬平原上隆起的一座巨大砂岩山脊。中世紀的阿拉伯地圖師將這片高峻的壁壘畫成一個邊緣、支點和分界。它的南方是阿拉伯游牧民族廣袤的沙漠,是屬於居無定所、多變狂風、遼闊空間和馬鞍皮革之地,是原始貝都因部族的家鄉。北方是較為蒼翠而令人垂涎的平野,有定居的民族、城牆文明,以及畫定又抹除的層層邊界,這是黎凡特錯綜複雜的心臟。我們走進人類發展最重要的孕育地:肥沃月灣。這裡是最古老的應許之地。

 

在一同步行的三天中,我和我的貝都因旅伴行經瓦迪倫,這裡的岩石上有新石器時代的岩畫,描繪真實大小的公牛;這片由橘色沙子形成的走廊極為壯觀,是早期人類遷徙的門戶,曾被阿拉伯的勞倫斯稱作「超乎想像的偉大行進路線」。我們用手指撫摸兩千多年前納巴泰薰香商人和游牧人所銘刻的碑文。我們蹣跚走過羅馬時代堡壘的瓦礫堆,在東方基督教帝國拜占庭的教堂遺跡旁紮營,教堂的中殿塌落,四處都能看見往南方麥加走去、早已作古的穆斯林朝聖者所銘刻的禱文。

 

我們在約旦河谷的邊緣遭到暴風雨襲擊。狂風颳起陣陣塵土。騾子哀哀低鳴。一隻跛足的駱駝受到閃電驚嚇後邁開長腿從我們身旁跑過,一邊發出像是宣告惡運即將降臨的嘶吼,消失在陰鬱的天色中。貝都因婦女拒絕讓我們進棚避難。在紫色的薄暮中,她們從搖顫的鐘形帳棚裡大聲回絕我們的請求,警告我們離開。夜幕降臨。我們繼續前行。

 

最後收容我們的,是來自賽亞丁部落、身形消瘦、滿臉鬍鬚又無比骯髒的三名牧羊人。哈姆迪告訴他們:「巴勒斯坦。」對我而言,說我們要去哪裡都可以。

牧羊人撥動著爐中深紅色的餘燼。他們禮貌地問候我們,然後因我們一切安好而讚美上天。我的腳凍壞了。哈姆迪眨眨眼,露齒而笑。他會帶著匕首在一小塊沙地上入眠。明天是耶誕節。

 

人類在漫步穿越中東的半途停了下來。飢餓的狩獵採集者厭倦了20萬年的漫遊,落腳在黎凡特富含白堊的谷地。他們找到穩定的水源,學習如何種植當時是野草的大麥、二粒小麥和亞麻,馴養牛角寬達1.8公尺的野牛。新定居的人類轉而開始堆疊石頭,建造最初的村莊、小鎮、城市。金屬冶煉、貿易和軍隊相繼出現。這個全新的世界忙碌擾嚷、逐步開展、擴張版圖,至今我們仍居住其中。這場「新石器革命」發生於9000至1萬1000年前,它的發韌之地是我們走出非洲這條路線上沿途布滿皺褶的灰褐色山丘和林木生長的河岸。

 

至少教科書是這麼說的。

 

哈姆迪和我在外約旦山脈淡紫色的陰影下向北跋涉480公里。我們拖著執拗的騾子沿著佩特拉的旅遊路線前行;這座充滿傳說的城市以鮮紅色的岩石鑿切而成,是納巴泰王國的首都。我們走過青銅時代的墓園,費法和貝巴德瑞是其中著名的兩座,有些聖經學者認為它們是〈創世紀〉中被上帝摧毀的城市:所多瑪與蛾摩拉。瓦迪菲南16號遺址沒有這樣的惡名。

 

這個遺址於1996年發掘,坐落在一片偏遠的礫石階地上,下方是貧瘠而塵土滿布的約旦河谷。這個不起眼的遺址是謎、是矛盾,顛覆了有關人類發展的慣常敘事。遺址上有環狀住屋、磨石、石製工具――驚人的是,這些村落遺跡的年代可回溯至1萬2000年前,那是人類仍過著游牧生活的石器時代。定居在這裡的不是農民,是狩獵者。但他們用泥土建造了巨大的圓形露天廣場,還有一片平台,上面有精心設計的溝槽,能引流液體――可能是血液。顯然,他們到這裡是為了見證某種儀式。來祈禱。正如另一個相當古老且聞名全球的異教建築:土耳其的哥貝克力山丘,瓦迪菲南16號遺址顯示,滿足人類精神上而非生理上渴求的有組織宗教活動可能終於讓我們停止漫遊,啟動都市生活,變得現代化。

 

「這個圓形露天廣場看來是為了集體敬拜而設計的,」曾協助發掘瓦迪菲南16號遺址的考古嚮導穆罕默德.達法拉說。「古老的信仰方式在這裡結束。新的信仰方式就此開始。」

 

下方蔓延的約旦河谷籠罩在一片黃色光芒中。先知曾走過這片廣大而荒蕪的通路。亞伯拉罕和摩西走過。耶穌和施洗約翰走過。早期人類在將近200萬年或更早之前,就在走出非洲時行經此地。河馬曾在已消失的河谷沼澤中吃草。這一片古老地貌沒有一處不曾被爭奪、詛咒、賜福,或被宣告為某位神祇的聖地。

 

我們從這個最早的敬拜之地覷著眼向下望,看著聖地所代表的嶄新概念:家。

 

一場奇蹟似的沙漠降雨。我們拖著沉重的步伐、渾身溼透地進入約旦沙非。我們驅趕溼淋淋的騾子走過溼漉漉的街道,前往鎮上唯一的地標:「地球最低地博物館」。

 

這棟白石灰牆的建築坐落在死海附近,整整低於海平面405公尺。在展覽廳內,玻璃牆後方亮著白燈的實驗室裡,一組修復人員正在處理一片古老的拜占庭地板。這片地板的年代可回溯到公元5世紀,包含30萬片紅、棕、黃、橄欖綠和白色的馬賽克磚,全都混在一起。希臘、澳洲和約旦的專家聚集於此,共同將一片片小石塊拼回原樣。他們已進行了14年。

 

專案主持人史特法妮亞.克魯弗亞奇站在用來分類的長桌前,指尖不停翻動著那些彩色碎片。她把每塊碎片擺進恰當的位置,成品是一幅壯觀的圖案,有獅子、十字架和石榴樹。

 

「拼這個有個訣竅,」克魯弗亞奇說。「一塊小碎片可以讓一整區得以完成。」

克魯弗亞奇是個不屈不撓的考古修復員,曾在中東各地搶救古物。這裡有太多歷史――太多需要保存、記錄和搶救的歷史。克魯弗亞奇對鄰國敘利亞特別著迷。她在敘利亞古城、也是重要文化中心的哈麻有許多朋友。她很擔心他們的安危。在敘利亞的慘烈內戰中,那座城市的大部分地區已遭到阿塞德獨裁政府摧毀。她懷疑未來是否還能再度造訪哈麻。但她錯了。其實哈麻就在她身邊。

數十萬敘利亞人在聯合國的庇護下留在約旦。在沙非的灌溉農地上,這些難民靠著一日11美元的採番茄工作勉強餬口。哈姆迪和我幾乎每晚都跟他們待在一起。特別的是,他們全都來自哈麻。整個大都會的人都遷移了,為了逃離末日而湧向邊界、越過山口,散落到約旦河谷的各個角落。婦女們拿出從炸毀的屋裡搶救出來的典雅茶具。她們在塵土飛揚的帳棚內別上精緻的敘利亞繡品「薩爾馬」,聊慰思鄉之情。當她們憶起逝者,她們的臉孔發出悲傷的微光。

 

這是黎凡特更深層的馬賽克拼貼。很久以前,人類在這裡建立了城市。如今,這裡的人類在戰火下像破碎的馬賽克一樣散落各地,回歸居無定所的生活。

 

聖地為眾人垂涎。但它高牆林立。少有外人了解其隔閡之深。

 

在安曼,居民於主顯節這天聚集在將約旦與以色列占領的西岸分隔開來的約旦河畔。這是基督正教會信徒的新年儀式。虔誠的教徒來到聖河邊吟唱聖歌,重新受洗。他們也隔著寬5公尺的棕色河水大聲問候彼此。「阿姨還好嗎?」「把寶寶舉高!」,還有「跟瑪莉安說我們今晚會打給她!」

 

這些阿拉伯基督徒家庭因1967年以色列與鄰近的阿拉伯國家開戰而分隔兩地。標誌疆界的是一根從河流中央突出的條紋鐵杆,與兩側河岸間的距離幾乎都是觸手可及。穿著橄欖色工作服的以色列軍人和著深藍色制服的約旦警察隨時待命,準備制止任何膽敢涉水而過的人。幾天之後,我乘巴士橫渡約旦河,因為阿倫比橋檢查站嚴禁徒步穿越。

 

「檢查站。檢查站。檢查站,」巴薩姆.阿莫荷告訴我。「我們滿腦子都是檢查站。如果可以自由通行,我們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莫荷是中年人,也是說故事的人。他是個非走路不可的人,也是為了感受驚喜而對生命抱著最壞打算的巴勒斯坦人――是個深深享受反諷的人。我們在悶熱的兩天裡一起漫步於約旦河西岸,勉強擠過層層有形與無形的邊界。

 

被占領的約旦河西岸是巴勒斯坦國預定地的中心,面積不到6000平方公里[比台灣的六分之一還小],卻擠了270萬人。《奧斯陸協議》將此地劃為分別由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控制的區域:A區、B區和C區。各區域擁有自己的限制、準則和法規。我們緩步行經耶利哥的希夏姆王宮,這是少有人造訪的8世紀伊斯蘭藝術瑰寶(A區)。我們在烈日下揮汗登上大裂谷光禿的東崖(B區),小心翼翼地沿著圍有刀片刺網、備受爭議的以色列定居點而行(C區)。我們繼續蹣跚走了42公里,穿過一座自然保留區和以色列的砲兵靶場(還是C區),最後精疲力竭地抵達伯利恆(回到A區)。

 

我們投宿的廉價旅館掛了一排時鐘,顯示拉哥斯、布加勒斯特和基輔的時間,這些是來到基督出生地敬拜的朝聖者所來自國家的首都。實際上,全世界的人都魚貫進入主誕教堂。我和阿莫荷在隔天早上也踩著起水泡的雙腳加入有阿根廷人、俄羅斯人、美國人及法國人的長長隊伍中。裊裊香煙中,朝聖者將手掌放在經無數次撫摸而平滑光亮的石頭上,這裡就是神降臨於世的地方。

 

馬槽所在的地下石窟由一座中世紀的希臘東正教教堂管理出入。隔壁一座年代較晚近的羅馬天主教大教堂則只能仰賴一個小孔。天主教遊客透過這個孔凝望泛著黃光的神聖出生地。這是典型的約旦河西岸地盤分割方式,宗教版的《奧斯陸協議》。

 

看那些男人跳舞。他們手臂搭在彼此肩膀上,圍成圓圈跳著踢踏舞步,一邊甩動葡萄酒瓶。塞在酒瓶口的大拇指被染成紫色。綠色玻璃瓶中的酒液跳動翻騰。這些跳舞的男人把頭往後甩,對著天空大笑。他們很快樂。他們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他們踉蹌走在車陣中,引發刺耳的喇叭聲。他們的小孩走在人行道上,身上古怪的服裝讓他們像一個有矮小軍人、忍者、藝妓、羅馬百夫長的嘉年華遊行隊伍。

 

「我們討厭一切,」一名男子用破英文解釋。他指的是罪孽。他大笑著,又繼續跳舞。他是哈瑞迪教派成員,這是猶太教中排拒現代世俗文化的保守教派。貧窮而極端正統派的貝內貝拉克是特拉維夫的衛星城鎮,位於炎熱的以色列地中海平原。這裡的男性居民穿得像烏鴉一樣:厚重的黑色西裝、黑色的寬邊帽;老爺爺蓄著長鬍,男孩們留著稱為「培尤特」、象徵虔誠的捲曲鬢髮。女性膚色蒼白,陽光下的眼睛目光銳利。她們穿著樸素的裙子、暗褐色鞋子,頭髮包著頭巾。那些男人酩酊大醉的狂歡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就像貴格會的宗教節日、伊瑪目的大集會、門諾會的酒神節。

 

這些敬神的人,瘋了嗎?

 

不。答案很簡單:走過非洲古老的地平線之後,我進入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地方、一個無處不神聖的地區糾結難解的十字路口,一個信仰複雜但彼此間精神相通的宗教迷宮,這個地方名叫中東。貝內貝拉克奇異的狂熱景象是喜悅與生存的慶典:普珥節。普珥節紀念猶太人在將近2500年前逃過被波斯人集體屠殺的命運。那場由朝臣哈曼策畫的大屠殺在兩名勇敢的猶太人阻撓下失敗,他們是以斯帖和她的繼父末底改。猶太人在每年亞達月的第14天為自己的種族依然存在而慶祝。他們會交換禮物。他們會讓自己「滿身酒香」。他們會喝到「連『詛咒哈曼!』和『祝頌末底改!』都分不清楚」為止。這是個讓人覺得可以認同的節日。

 

我加入他們。我蓬頭垢面、衣服破舊,鞋子有洞、皮膚早被陽光晒傷;我的裝扮始終如一,代表的角色是來自遠方的旅人。在貝內貝拉克鎮上,戴著面具的孩子們歡笑著。他們想要點銅板。

 

我的徒步之旅就是一場歡慶之舞。

 

擅長跳「努姆舞」的孔桑族是喀拉哈里沙漠的巫師,也可能是地球上最古老的人類居民。人類學家馬文.康納描寫他們如何透過圍著營火跳舞數小時來誘發精神恍惚狀態。這種耗費體力的儀式會隨著舞步節奏對頭骨造成高達6萬次的震盪,相當於徒步走一整天的腳步次數。康納說,如此會產生一種人類自出現以來就一直追求的心理狀態:「與萬物合一的『無垠感』」。

 

這或許可以解釋狂喜狀態的神經學原理。但是為什麼要追求這種狀態?

 

我會從以色列的海法港離開黎凡特這個大熔爐。我買了一張貨船船票,這艘船會帶我繞過陷入殺戮的敘利亞,前往賽普勒斯。從那裡,我將繼續往土耳其走去。

 

我走了一整天來到海法南部,看到加密山洞穴大張的洞口。洞穴中有10萬年前的智人骨骸。這個著名的考古遺址標記了人類在石器時代中期從非洲向外遷徙的最遠行跡,劃下當時人類對宇宙知識的界線。我在暴風中艱難地前往洞穴。在政府的決定下,岩洞中擺了些假人:穿著獸皮的穴居人石膏像。在暴風中昏暗的光線裡,它們漆上去的眼睛直直望向地中海,望向荷馬所稱「如酒般的深暗海洋」,望向通往現代文明的通道。但是在記憶中,我的中東徒步之旅真正的尾聲已在之前畫下。

 

數個月前,我曾與一個貝都因家庭在死海岸邊紮營。

 

父親阿里.撒拉姆很窮。他在公路旁撿拾鋁罐。他十幾歲的妻子法提瑪是個害羞、笑容可掬的女孩,她穿著骯髒的長袍,在塑膠防水布下搖著生病的嬰兒。她烹煮從附近農田偷來的番茄。我們直接從燻黑的鍋子舀來吃。晚間,柏油路對面不到200公尺的距離外,一座座豪華度假村燈火通明。當時我想像著:玻璃窗後面有另一對夫婦,他們手上各自端著一杯旅館迷你吧的紅酒,可能正看著黑暗的窗外。他們曾看見我們的營火嗎?他們能聽到孩子咳個不停嗎?當然沒有。我試著憎恨他們。但在那間明亮房間裡的不是壞人。至少不比在這條荒涼沙漠路上旅行的任何人好或壞。這就是漫長旅程中唯一的真理。貝都因人。旅館中的人。既隔絕也連結他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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