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冰蓋融化時──美洲動物遷徙分合

最早的美洲人

早在上個世紀早期，考古學家就知道北美洲史前時代的克洛維斯文化（Clovis culture），幾十年來各地又陸續出土數個遺址，定年顯示克洛維斯文化的年代，大約距今13000年。由於年代比較可靠的美洲遺址，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發現更資深的，因此克洛維斯文化長期被學界視為美洲最早的移民[1]。

再考量到氣候變化造成的環境因素，「克洛維斯第一理論（Clovis First Theory）」顯得無懈可擊。氣候長期以來處於週期性的冷暖交替，最近一次最有存在感的冰河時期「末次冰盛期（Last Glacial Maximum）」始於兩萬多年前，要等到一萬多年前才回暖。這場嚴酷的氣候考驗，對生物的影響非常大。

冰河時期對生物的影響，不只是低溫下不同的生存與適應法則，還有海平面下降，讓許多現在是海洋的地區當年成為陸地，使島嶼與大陸相連，動物不用跨海也能自由來去。不過能讓動物自由移動的通道，通常不包括被冰蓋覆蓋的區域，比方說，美洲西北部。

完美的劇本

冰河時期時，美洲西北方的土地被兩個超巨型冰蓋覆蓋，也就是勞倫斯冰蓋（Laurentide Ice Sheet）與柯迪勒拉冰蓋（Cordilleran Ice Sheet）。兩個冰蓋在冰河期全盛之際統一為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很難想像有大型動物或是人類，能平安穿越這種不利的環境。等等，為什麼要這麼在意美洲西北方的冰蓋？

儘管人類在數萬年前就會渡海，但渡海能力仍很有限，看看地圖就能了解，南美洲離附近最近的陸地距離之遠，很可能要等到數百年前的航海技術，才能直接與其他陸地接觸。至於美洲的東北方，雖然離其他陸地的距離沒有南美洲那麼遠，卻也漫長到讓絕大多數考古學家認為，這段路古代人不可能穿越。那麼要從別的陸地進入美洲，剩下的一條路就是從亞洲的東北方，穿越曾經是陸地，現在是海域的白令地區，抵達美洲的西北部，也就是現在的阿拉斯加。

為什麼說克洛維斯第一理論無懈可擊？因為封鎖前進美洲之路──西北通道的兩大冰蓋，合久必分，這個氣候回暖，冰蓋分開，道路重現江湖的年代，恰好就比克洛維斯文化誕生的時間，要更早一些些。冰蓋融化、通道現蹤、人類南下，這一幕幕環環相扣的劇本多麼完美？

更早的美洲人

蒙特維德（Monte Verde）遺址的發現，毀滅了完美的劇本。

克洛維斯文化是最早的美洲居民，這個認知被廣為接受許久以後，考古學家湯姆．迪勒海伊（Tom Dillehay）在1970年代卻提出與眾不同的見解，他指出，蒙特維德遺址的年代比克洛維斯文化更早，而且這麼古老的人類活動痕跡，還位於距離白令相當遙遠，南美洲最南端的智利。因此比克洛維斯更早以前，人類就已經進入美洲，直達南美了。

破壞大家美好想像的迪勒海伊，受到敵視了一段時間，不過科學講證據，隨著近年來位於美洲各處，多個年代早於13000年前的遺址被發現，使得比克洛維斯文化更早以前美洲已有人居的論點，如今看來再正常也不過，也還了迪勒海伊公道。

現在蒙特維德遺址普遍被學界接受，最可靠的定年結果距今約14600年（或更早數千年），仍然佔據著美洲無爭議最老遺址的寶座[2]，加上最近在北美東南方的佛羅里達，發現距今14550年的人類活動遺跡[3]，由此可見，在14000年前之際，人類已經四散到美洲各地。

美洲泛舟哥

本來簡單又完美的劇本被證實有誤以後，學者必需想出新的劇本，解釋早期的人類如何向美洲移民。由各種證據研判，當初人類抵達美洲的時間，頂多是兩萬多年，甚至不會超過14600年多少。考量到白令與智利的漫長距離，當時人類遷徙的速度只能說，快得驚人。

許多學者推測，這批早期美洲移民之所以能這麼快速的推進，是因為他們不只用腿走路，還有靠船。他們的「船」不是能出海較遠的船，而是可以沿岸前進的小舟。假如不用走路，而是依靠小舟，沿著美洲西部、太平洋側的海岸線不斷南下，那麼就有機會達成在短時間內，從美洲最北一路狂飆到最南的壯舉。某些人半路還可能彎進河道，深入內陸地帶[4]。

這套依賴特急健小舟，沿岸狂奔的假說聽來合理，要證明卻不容易。冰河時期結束後海平面上升，當年的海岸線上即使有相關證據，如今多半都沉在水底，難以發掘。冰蓋通道開啓的確切時間，也不容易得知，更何況，冰蓋真的無法穿越，能有效阻擋遷徙嗎？

美洲野牛的愛情故事

最近有個研究以別出心裁的方式，間接回答了以上問題[5]。如今已經絕種的草原野牛（Bison priscus），當年在美洲西北方曾盛極一時，兩個冰蓋統一擋路時假如無法穿越，我們就會看到野牛在遺傳上，分化為南北兩個族群；相對的，等到通道開啟，南北族群再度碰頭以後，應該能見到遺傳交流的痕跡。

分析一萬多年前古代野牛DNA的結果顯示，野牛間的情慾交流大概在23000年前開始受到阻擋，要等到13500年前，能穿越兩個冰蓋間的通道才再度開啟，可見當初動物的確無法通過冰蓋。有意思的是，克洛維斯文化誕生於通道開啟之後，也許還有過由南向北的傳播，但其他更早的遺址，年代上確實比西北通道重出江湖更早。若是人類跟野牛一樣，無法穿越冰蓋覆蓋的區域，那麼最可能向南遷徙的辦法，就是沿岸泛舟了。

解釋早期美洲移民，更複雜的新劇本如下：兩萬年前起，美洲西北方被冰蓋封路以後，一群人從白令率先由太平洋側沿岸南下，有人一路向南抵達智利，也有人半途轉進內陸，這些向南遷徙的人跟留在北方的人被冰蓋分隔開來，兩邊獨立發展，直到13500年前通道開啟，南北兩群人才有機會再度見面，隨後再陸續南下。

參考資料：

1. Ancient migration: Coming to America
2. Oldest stone tools in the Americas claimed in Chile
3. Halligan, J. J., Waters, M. R., Perrotti, A., Owens, I. J., Feinberg, J. M., Bourne, M. D., … & Stafford, T. W. (2016). Pre-Clovis occupation 14,550 years ago at the Page-Ladson site, Florida, and the peopling of the Americas. Science Advances, 2(5), e1600375.
4. Fishing for the first Americans
5. Heintzman, P. D., Froese, D., Ives, J. W., Soares, A. E., Zazula, G. D., Letts, B., … & Jass, C. N. (2016). Bison phylogeography constrains dispersal and viability of the Ice Free Corridor in western Canada.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1601077.

撰文：寒波（作者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匠》同名粉絲團，歡迎參觀、拍打、與餵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