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連假過後,臺中科博館的植物園裡出現了一隻食蟹獴,跌破了科博館所有員工的眼鏡。「一開始是園藝工作人員在傳說植物園出現了一隻穿山甲。」科博館約聘服務員徐家全說:「還有人說是白鼻心,一直到我帶志工教育訓練的時候在水池邊親眼看到,才確定是食蟹獴,也立刻通知鳥類與哺乳動物學門的陳彥君助理研究員。」
「我們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怎麼會有食蟹獴跑來植物園?」陳彥君笑著說:「雖然鳥獸學門平常的業務是標本,但出現活體當然也是責無旁貸啦。」
科博館的植物園,是按照臺灣低海拔的特色生態加以規劃分區的,食蟹獴出現的地方是隆起珊瑚礁區及海岸林區,有一片小小的沙灘、生態池、濱海植物及珊瑚礁造景。科博館立刻拉起封鎖線,為牠保留一塊可以安心活動不受干擾的核心區。同時裝設自動相機,蒐集腳印、排遺等資料作進一步分析。「這簡直是夢寐以求的觀察場域,」陳彥君說,因為植物園生態池的小沙灘視野絕佳,「這隻食蟹獴又異常溫馴,對於植物園出入的遊客並不是很在意,只要不是盯著牠看,牠都能很自在地活動。」意外為學者提供了絕佳的觀察研究機會。
↑↑↑↑↑在植物園池邊活動的食蟹獴 。(科博館提供)
迷獴身世
第一個問題當然就是,牠從哪裡來?是沿著附近的麻園頭溪一路跑到植物園來的嗎?陳彥君指出,最近適逢蛙類繁殖季節,蛙鳴的聲音非常響亮,且植物園生態池的水量豐富穩定,或許就是這些聲音吸引牠來到這裡。雖然整修過的麻園頭溪只是一條兩面光的大乾溝,但很難說不會有野生動物利用,畢竟過去也曾經在臺大的下水道系統發現過食蟹獴。但牠不太介意旁邊有許多人類的事實,也不禁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人刻意帶來植物園放生。畢竟這片生態池環境十分自然,加上像是放置枯木使之自然腐朽、枯葉也堆回林下等作法,刻意營造適合生物棲息的環境,自然吸引不少鳥類與昆蟲。當然也有不少人來此放生動物,以前還曾經出現過鱷魚,搞得植物園上下如臨大敵,只能立刻放水捕鱷。
「我們詢問過研究野生動物的朋友和同行,從來沒有人聽過馴養野生食蟹獴這種事。」陳彥君說。但這隻獴的溫馴、對人類的容忍,又和野外的獴非常不一樣,而牠的口鼻部完好,沒有衝撞的傷口或疤痕,腳爪也十分尖銳,不像曾經飼養在籠中或水泥地上。所以至今無解。科博館也呼籲,若真是人為放生,希望放生者能和他們連絡,他們並不是要撻伐或肉搜,而是想深入了解這隻獴的來歷、飼養方式等珍貴資訊。
↑↑↑↑↑食蟹獴在植物園溫室旁的樹林中活動,與遊客甚近。(科博館提供)
去留問題
第二個問題就是,可以讓牠留下來嗎?科博館代理館長黃文山說,雖然非常開心有食蟹獴在這裡出沒,表示植物園營造的生態環境很好,研究人員也能貼近觀察這種害羞機警的動物,但因為植物園範圍並不大,可能無法滿足食蟹獴的需求。
自從水獺絕跡以後,食蟹獴就成了臺灣碩果僅存、完全仰賴中低海拔溪流水域生活的食肉目哺乳動物。牠們會攝食蛇、鼠、蜥蜴、甲蟲、蛙、小魚、蝦蟹貝類等。但在分析這隻食蟹獴的糞便時,除了細碎的蝸牛殼和牠自己的毛以外,並未觀察到其他類型食物如甲蟲鞘翅或腳之類的殘餘,長久下來,可能會造成營養偏失,且食物的量也不足。
「我們的非洲大蝸牛快要被牠吃光了。一隻石虎大概需要5平方公里(500公頃)的覓食範圍,」陳彥君說:「食蟹獴大概也差不多,而且因為食蟹獴吃的東西都是小小的、像福壽螺、蛙類、蜥蜴、甲蟲等等,營養價值沒那麼高,所以牠必須一直進食,不斷地吃。」長期下來,只有4.5公頃的植物園絕對無法供應這隻肉食獸之所需。
另外,還有貓、狗以及人類的接觸問題。儘管科博館明文禁止餵食流浪貓狗,但總是有民眾避開工作人員偷偷餵食流浪貓,甚至在食蟹獴出現的這三週裡,還拼命加碼,不只是乾飼料,連貓罐頭、煮熟的魚肉雞肉都出現了。「餵食會影響野生動物的覓食與習性,對水質的管理也非常不好,」植物園科長陳志雄表示:「希望大家不要放生,也不要餵食。」陳彥君也指出,「乾飼料裡面有非常多的人工添加物,更不可能符合食蟹獴的營養需求。」最糟糕的是,儘管食蟹獴和流浪貓看似相安無事,但自動攝影機也拍到晚上有浪犬出現在這個區域,萬一食蟹獴接觸到貓狗的排泄物,就有可能感染共通疾病,陳彥君說:「臺灣的鼬獾就是這樣感染到狂犬病的,而目前臺灣還沒有發現有食蟹獴感染狂犬病。」同時因為植物園遊客非常多,難保不會有人想餵食或進一步接觸。因此館方還是決定誘捕食蟹獴,再野放回適合牠的天然環境。
前所未見的行為
即使只是短短三週,除了這隻食蟹獴意外呆萌可愛以外,研究人員也觀察到一些特殊的行為。「牠會走個幾步,停下來左右張望,再繼續前進。這樣其實會增加觀察的難度,因為才剛察覺有東西閃過去,牠又不動了,很難看到。我們也看到牠會伸長下巴趴在沙灘上曬太陽,時間長達一兩分鐘,可能是剛從水裡起來要把身體弄乾。甚至還曾看到牠從樹上跳下來,甚至躲在珊瑚礁假山的洞穴中,這些都是以前沒有人看過的行為。至於是因為這個人造環境使牠出現這些行為,或只是以前沒機會觀察到,目前還難以判斷。」陳彥君說。
根據研究資料,食蟹獴會把較硬的蝸牛或貝類往石頭上砸、以方便取食,工作人員也找到了這隻食蟹獴用來砸蝸牛的石塊,上面沾有蝸牛的黏液和碎殼,石塊旁邊也有被咬穿的蝸牛殼。
經過三天誘捕,終於抓到這隻食蟹獴,檢查過牠的身體狀況、測量基本資料後,確定這是一隻約2公斤重的成年健康雄性個體,牙齒已經開始有磨損跡象,後肢少了一根腳趾,但已完全癒合,應該是幼年時期受的傷。評估過後已由市政府委託的臺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野放至適合的自然棲地。
野生動物的都市化
雖然食蟹獴已經野放了,但這件事還有許多值得深入思考的地方。陳彥君說:「這或許只是個案,但這類野生動物跑到都市來的狀況,一定會越來越常發生。」因為牠們生活的棲地遭到破壞,在面對生存壓力時就必須到更遠的地方去覓食。食蟹獴生活的低中海拔森林溪流地區,就是目前破壞得最厲害、遭到最多開發的環境。而食蟹獴本身的生理條件也不容許牠們移居到海拔更高的地方生活,那麼,前進都市尋找生存的機會,也就成了完全合理的現象。
野生動物進入都市生活,「近幾年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黑冠麻鷺。牠們本來是生活在森林底層、非常害羞的一種鳥類,20多年前根本就沒有黑冠麻鷺出現在都市的紀錄。」陳彥君說。
將近20年前,曾經有一對黑冠麻鷺在臺北植物園築巢育雛,當時掀起一波追拍熱,每天都有一大群愛鳥人士端著大砲在植物園裡拍攝這窩黑冠麻鷺的一舉一動,《國家地理》雜誌也曾做了一篇報導。此後,黑冠麻鷺愈來愈常見,現在更已經是各地校園、公園裡的熟面孔。「我們並不知道牠怎麼會發現都市裡有那麼多蚯蚓可以吃,但總有第一隻鳥去嘗試,一旦成功,就會開始適應都市生活。」陳彥君說:「像是紅嘴黑鵯、小啄木、黑枕藍鶲、蒼鷺等等,都是最近幾年在都市中愈來愈常見的鳥類。這就是野生動物的都市化,是我們必須去了解、也需要接受跟適應的狀況,因為我們占領了牠們的棲息地。有些國家就做得很好,像是澳洲。政府會教育居民認識、學習跟這些動物和平共處,甚至有法令保護這些出沒在都市中的野生動物。」
陳彥君也指出,其實應該將這類知識融入基礎教育,現在中小學的生物或自然課本,許多是直接拿溫帶地區的教材來用,根本不符合臺灣的狀況,最好能重新編寫教材,將臺灣獨特的環境、現況都納入,才能因應未來可能發生的變化。
出現一隻食蟹獴,並不代表牠們已經適應了都市生活,但絕對是大自然給我們的提醒。